第六十九章 大统九年(公元543年)-秋-《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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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神中略一迟疑,问:“你觉得金罗可好?”

    我心中一惊。他果然还记得那回事。可是金罗合适吗?

    见我没说话,他问:“你不愿毓儿娶金罗?”

    “金罗合适吗?”我的心如同被绑在一架秋千上,被狂风吹得上下晃荡。

    他说:“她和毓儿年岁相当,原也认识。再说早年我和期弥头说定的事……恰好近日他也在长安,正可以商议此事。”

    我的胸中突如其来地涌起一阵烦闷,站起身一甩袖子走到窗边,说:“你觉得合适就行,何必要来问我。”

    他没有言语,也起身走到我面前,抬着抬起我的下巴,认真地看着我:“你为何不高兴?”

    被他挑衅,觉得已无法忍耐。金罗对我来说是个多么特殊的人。她的生母毁了我的幸福,可是她却给在我最孤单凄冷的时候过我无比的欢乐。我对她的愿望只是希望她有幸福的生活,而不是成为一件政治联姻的工具。

    我看着宇文泰的眼睛,我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一字一句地问他:“为什么你还不放过他?”

    “什么?”他的眼睛里神色一沉。

    “宇文泰,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也一直守在陇右从无过失。为什么你还不放过他?”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凌厉的愠怒,迎着我的目光,反问我:“是我不放过他,还是你从未放下他?”

    他的话如碎冰般尖锐而冰凉地划过我的心。片刻之前,他还说,不会怀疑什么。在那尖锐的疼痛中,我忽然对我们的婚姻感到失望。

    或者,他亦对我感到失望?

    我低头苦笑,摇了摇头,说:“我还有什么放不下他?放不下的人是你。可是你不该将毓儿和金罗的幸福搭进去。联姻又能改变什么?”

    窗外一阵冷风吹进来,如一只手在间轻扫。冷不提防,又淅淅沥沥下起夜雨来。

    雨不大,细细密密,如丝如缕,轻盈而摇曳地飘进窗里,飘在他的鬓间。

    陡然看到那鬓中藏着几丝银白的头,眼睛被刺痛了。

    人未老,已白。

    ——不,他在慢慢老去!

    时间摧残着他曾经健壮的身体,摧折着他曾经豪迈的自信。他已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子,再不是那年春熙楼上笑得轻狂的少年郎了。

    细想来,这些年他在我心中的模样竟没有丝毫改变。我只觉得他该鲜衣怒马,少年轻狂。可我从未曾意识到,岁月侵蚀着他,如浪拍孤崖,从不曾宽厚和善待。

    满腔愤懑顿时烟消云散,此刻但觉眼底一片潮热。

    只能使劲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见了,转身去将窗关上,轻叹一口气,将我拢进怀中,说:“这件婚事,我固然有政治上的思量。你我都知道,王侯将相家的儿女本就少有两厢情愿的美满婚姻,但我亦绝不是要牺牲掉孩子们的幸福。我已问过毓儿,他倒是一直对金罗念念不忘。此事他是愿意的。至于金罗……虽然不知道她是否也有意于毓儿,但毓儿不会薄待她,我们亦会将她当自家女儿看待。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我抬头看着他,轻声问:“那你有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的手轻轻滑过我的肩膀,滑下手臂,牵住我的手,说:“我没有不放心你。我是怀疑我自己。我总是想,在你的心里,我再好也是比不上他的。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回避这件事情。但是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明音,你同他相伴九年,如今同我,亦已九年了。我自问对你,能给的都给了。可——我想听你一句话。”

    他看着我,眼神忽的露怯,却又充满了渴望。手握着我的手在微微抖,连嘴唇亦在轻颤。

    处尊居显,威重令行的宇文泰,除了新婚那日,我再未见他如此紧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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