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第六年-《落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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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刚踏入包厢就看见了叶钦。
歌声响起时,即便他没在看,也能一下子将叶钦的声音与其他两人区分开。
后来有人中途离场,叶钦坐到他身边,他好几次瞥见叶钦拿杯子喝水的手在打颤。尤其当桌上有人问起左撇子的事,叶钦按着杯壁的指腹因为用力变成青白色,紧接着一口水差点呛着,捂着嘴侧身一顿猛咳。
程非池以为自己并不在意,散席后离开的步伐稳健如初,却在临上车时因为发现手机没在身上。
他做事向来有条不紊,从不丢三落四,转身返回包厢时,刻意忽略了助理讶异的表情,对自己说这只是个意外。
第二次,程欣从轮椅上起身时不慎跌了一跤,刚上任不久的新保姆给他打电话,他放下工作赶了过去,就近选了离住处不到两公里的公立医院。
碰到叶钦的时候,他正在往取x光片的机器那里排队。救护车停在门口,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推着急救病人往里面跑,叶钦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往后退,被自己没系好的鞋带绊了个结实。
扶他一把完全出于程非池的本能,之后与叶钦的寒暄也是礼貌之举,听说他因为滑冰摔伤尾椎,程非池原想问他怎么一个人来医院,话到嘴边方觉不合时宜,最后用一个“嗯”字代替。
第三次,恰逢程非池带母亲回首都,探望过外公外婆,刚把旧手机卡按上,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即便没有存那个号码,他依旧在一秒内对这串号码的归属做出反应。他曾经对这个号码置之不理,后来在叶钦的再三强调下才改掉不接电话和不及时回短信的“坏毛病”,将这个电话接起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只是没想到会听到哭声。
他可以确定叶钦在哭,叶钦爱面子,哭的时候从不发出声音,只能从呼吸的频率和说话时的气音来判断。
如果光凭急促的呼吸还不足以证明,那句更咽的“我好想你啊哥哥”不仅坐实了他在哭,更是化作一只攥住心脏的手,弄得程非池心神震动,久久无法回神。
谁知叶钦来的时候兵荒马乱,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张语气生分客气的纸条,和为了防止它被风吹走的一瓶花露水。
从此往后,每一次的相遇都于程非池来说都是一幕急转直下的戏剧。
第四次他动了怒,原因他自己都捉摸不透。
或许是因为看到叶钦从汤崇的包厢里出来,或许是因为他看到自己时回避的目光,又或许是在车上他小心翼翼的态度,还有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化妆品。
程非池发现自己也有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为这个认知感到无措,他不想被支配被左右,只得抿唇不语,压制这股没有来由也无处排遣的心神不宁。
一个人独处久了,难免会故步自封,甚至变得刚愎自用。
程非池原以为那古怪的躁乱情绪会在时间的推移中蒸发,孰料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越积越厚,终于在叶钦口中的“第五次”时,被一根尖利的针戳破,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他失控了,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一定暴戾可恶,不然不会把叶钦吓到眼眶泛红。
他所有的从容和镇定在那一刻被撕得粉碎,醉酒都无法当做借口掩盖伪装。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甚至将自己失控的原因归咎到叶钦身上。
后来他终于意识到,他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宽容大度,越是深爱就越发怨恨,而恨意就像毒品,让人变得丑陋非常。
在那场恋爱游戏中,他渴望倾心相待获得回报,渴望阳光照亮自己阴冷潮湿的躯壳。
他的付出从来就不是无私的,他也从来都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特立独行,就像他不喜欢私生子、学霸之类的标签。
就像他拼命从叶钦身上汲取阳光,只是为了做一个有温度、有心跳的普通人。
第六年的尾声,因为某个小家伙经常忘带钥匙蹲在门口挨冻,程非池亲自上阵,将家里的普通门锁换成指纹锁。
叶钦动手能力一般,叠520颗星星已经是他的极限,全程几乎没帮上忙,捧着工具箱站在一旁待命。
新锁孔位与旧锁不一样,装起来有些费力。为节省时间,装完外侧的面板后,叶钦先去设置密码,站在门外滴滴滴地按,时不时探头进来看程非池装得怎么样了。
照着说明书来到进行不下去的步骤,叶钦双手扒着门框,露出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密码……密码设什么呀?”
程非池在拧螺丝,没抬头:“随便。”
叶钦把脑袋缩回去,半晌后,隔着门板声音低微地说:“那……0215好不好?”
程非池掀了下眼皮,回答:“好。”
锁装好了,叶钦自告奋勇第一个测试,让程非池在屋里把门锁上,看自己能不能顺利进来。
门即将关上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叶钦忽然抬手抵住门板:“等一下。”
程非池从门缝里和他对望:“怎么了?”
叶钦挣扎许久,还是觉得非说不可,仰着头巴巴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水光闪烁:“要是、要是打不开,哥哥要给我开门啊……别不让我进来。”
程非池先是怔住,随即笑着点头:“好,给你开。”
除了分开的那五年,叶钦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不知道0215的意义,傻乎乎地赋予这个日期其他含义,还自作主张地用这串数字来警醒自己。
比如不知道自己哭得很丑的那天,程非池其实开了房门,在他蹲过的那块地方从夜深人静一直站到晨光熹微。
再比如,他以为当年程非池离开的时候将他从心里彻底刨除丢弃,直到不久前,那扇紧闭的大门才在他的死缠烂打下敞开一条缝隙。
殊不知根本不需要谁来开门,他六年前就已经在程非池心里扎了根,根茎向下生长,在经年累月间越埋越深。
他像一株拔除不去的树苗,又像一颗乌云盖不住的太阳,以各种形式留在这方独属于他的小世界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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