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第六年-《落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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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晚上接到来自看护程欣的保姆的电话:“您能回来看看吗?夫人病得很重,做梦都在叫您的名字。”

    程非池挂了电话就开电脑订机票,每次都在付款时卡壳,界面反复显示余额不足。他拿着卡去自动取款机上刷,同样没办法取钱,包括他之前做兼职攒下存入的钱全都被冻结了。

    给易铮打电话、留短信,一整晚都没收到回复,程非池隐隐猜到这可能是那个女人搞的鬼,可他等不及,怕程欣真有个三长两短,无奈之下只得向同学借钱。

    时间不凑巧,与他相熟的几个趁假期相约去周边国家旅游,短时间内联系不上,程非池辗转向隔壁宿舍的华人学生借,承诺回来之后立刻还上。

    那男生没拒绝,皮笑肉不笑地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不多时屋里就传来嬉笑声,程非池囫囵听了几句,大概是在嘲讽他这么着急回去是要给易家的真少爷当马骑。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辩驳,由着他们笑够了吊儿郎当地拿钱出来,他在一屋子人等看笑话的眼神中礼貌地对他们说“谢谢”。

    匆忙回国,躺在病床上的程欣看到他既意外又慌张,问他回来干什么,让他赶紧回去读书,千万不要让易铮知道。

    见母亲没事,程非池松了口气。刚从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上下来,又在程欣的催促下返回机场,被欺骗、被冻结银行卡的事也无力追究。

    路上透过车窗看阔别三年多的祖国,可惜s市的街道建筑与首都诸多不同,无法令他产生亲近感,随便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没想到会在公交车的电视屏幕上看到那个人。

    他的出现总是这么毫无征兆,程非池有心回避都来不及。

    那张明媚的笑脸出现在广告里,摆出别扭的姿势,说着尴尬的台词。程非池下意识想看别处,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强迫自己直视屏幕,像在借此证明自己的不在意。

    广告结束,方才扭头继续看窗外。

    这次他目不转睛,神情专注,像要把沿途风景统统刻在脑海里,借此将其他东西驱赶出去。

    第五年是最忙碌的一年。

    无穷无尽的论文、报告、研讨会,程非池想尽快通过测评结业回国,四年前刚踏上这片土地,他给自己的时间就是不多不少的五年。

    颜虹闹着要跟他一起回国,为此还放弃了读研的机会。程非池不赞同,她满不在乎地说:“我读那么多书也没用,家业不由我继承,就让我偷懒好了。”

    这一举动更是让周围的人都坐实了他们俩是一对,程非池解释不通,索性沉默以对,等他们嚼碎舌根也挖不出别的东西来,自然会因为无聊而放弃。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无暇顾及周遭其他,程非池喜欢这种状态,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毕业前夕,不知是谁在学校散布谣言,说他私生子的身份也是假的,易家根本不认他,不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姓程。

    世家大族最是讲究血缘亲疏,哪能容得自家血脉用外人的姓氏?程非池显然就是个外人。

    周围与他交好的本就不多,就算他本人从未在公开场合表明过自己的身份,如今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没有也变成有了。一时间“程非池假冒易家少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一半人觉得他可怜,另一半则落井下石笑他虚荣。

    恨他的无非那几个人,他本不打算理会,奈何这事竟传到他的导师耳朵里。导师潜心学术,最是不喜学生矫饰伪行,当即便退回他的论文,板着脸让他先纠正好自己的品行再想毕业的事。

    程非池这些年忙于学业,越发沉默寡言,除了在课上必要的交流,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可那天他破天荒地说了许多,家里的事一个字没提,而是把自己刚写的论文的观点向导师从头至尾陈述了一遍,起初导师想打断他,奈何插不进嘴,只好坐着听他讲完。

    程非池学习态度端正,论文从不东拼西凑应付了事,导师渐渐听了进去,听完后沉吟片刻,主动为刚才不了解事实就往下论断的态度向他道了歉。

    末了,导师为缓和气氛开玩笑问他干吗着急回国,难不成家中有貌美娇妻在等他。

    程非池恍了下神,眼前浮现一张许久未曾记起的面孔。

    不过只短短一瞬,短到画面没来得及传递到中枢神经就被打散。

    程非池垂低眼帘,拿出用过许多次的理由:“家中有生病的母亲。”

    经历数次跌宕起伏,终于在迈入第六年的夏天顺利毕业。

    程非池没有回首都,直接前往s市,接手易铮交给他的工作。

    这是他们五年前做下的约定,易铮供他出国读书,他帮忙管理家业。

    国内媒体嗅觉灵敏,程非池回来不久就被人暗中跟踪拍下并四散到网上,老百姓们闲来无事就爱看娱乐圈异闻或窥探豪门轶事,集团公关部有项硬性任务,便是在看到这种疑似造谣的内容时及时处理。

    有一回因为拿不定主意,公关部将内容上报,程非池看了一眼,这回传播谣言的地点竟是首都第六中学的校园论坛。

    在六中念书的时候,他从未上过这个论坛,对它仅有的认识也来源于叶钦。

    程非池对自己能坦然地想起这个名字而感到惊讶,他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就算哪天偶然提及,心中也不会再起波澜。

    他随便翻了一遍那个帖子,上面贴了他在酒店巡查时的照片,其中两张颜虹不慎入镜。不用看也知道评论在揣测什么,程非池关闭页面,对助理道:“只是一个访客稀少的校园论坛,不用管它。”

    又处理了几条微博上散布的信息,给公关部划了今后处理相关问题的界限,助理拿起文件准备走,程非池叫住她,问:“如果当了明星的话……我是说演员或者歌手,微博上都能看到吗?”

    女助理刚跟这个从国外回来的新老总不到半个月,对他的行事作风不甚了解,稍加思索后给了个保守回答:“是的,一般艺人都会开通自己的微博,您在里面搜索该艺人的名字,就可以关注他的日常动态。”

    助理走后,程非池拿起手机,点进刚退出去不久的微博,拇指悬在屏幕上良久,终究没往搜索框里打字。

    在后来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程非池一直处于这种跋前疐后的状态。

    与叶钦的重逢既在他意料之外,却又让他莫名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将周围的一切冻结成冰,在一座渺无人烟的孤岛上待了整整五年。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下去,可自见到叶钦的第一面起,所有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矛盾和挣扎潮水般倾闸而出,顷刻间淹没荒岛,像要把五年里缺失的一次性补个够本。

    那天的电梯事故将他们困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叶钦强忍眼泪,将重逢后的几次碰面的理由逐一向他解释。

    阴冷黑暗的一隅,程非池也同样在细数平稳行驶的列车再次偏离轨道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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