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敖炽-《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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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在他的眼力,没有比黑夜更加忠诚的仆人了,它总是按时而来,按时而去,永不背叛。来往的风没有什么特别,但,当它们从吉萨的金字塔之间穿过时,就变成了可以飞翔的人,在你耳畔呢喃埋藏了几千年的符号,一段又一段被风沙侵蚀的往事。
他习惯于在有弯月的夜里,站在斯芬克斯像的顶端,这块硕大横卧的巨石,有连贯天地的气魄,他熟悉这块石头,就像熟悉自己的血肉。
他早已不记得阳光的温暖与形状,只能从稀疏的月光里,蒙蒙回想记忆里最后一次日出。他在斯芬克斯上站了几个钟头,米色的风衣被风向两边-撩-开,像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他的身\_体纹丝不动,仿佛脚下的巨块将绝对的凝固传染给了他,生生要
将他变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似的。
脚下,有异动,几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猫,聚集一处,仰头低鸣,喵呜声此起彼伏。领头的一只黑猫,-舔-着受伤的前爪,以一种奇怪的,仰望的目光,看着高立于上的他。
他只是略略动了睫毛,看似随意地伸出左手去。
一滴露珠般的光,从他的指尖飘落到黑猫头顶,变成了一个可爱而圆润的气泡,把这个小东西滑稽地包裹起来,从地上升起,氢气球似的飘到他面前,那对圆圆的猫眼,折射着月光中的清冷,投向他的面庞,受了伤的猫爪微微颤动,鲜血从溃烂得不成样子的伤口里涌出。
他温柔地托着这只漂浮的猫儿,手指沿着外头那层光洁的圆面滑动。
“疼吧?”他的嘴唇微微翕动。
黑猫喵一声叫。
“我知道了。”
他本没有任何内容可言的眼光,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滑动的手指突然停下,指尖朝那气泡里轻轻一掐。
砰。轻微的一声。你得尖着耳朵才能听到的动静。
黑猫没有了呼吸,尚还温暖的身\_体,像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停在他的手掌中。
“这样就好了。”他放下它的尸体,“死亡是另一场新生。”
死亡是另一场新生。
这是他常说的话。
风里,有古老的童谣在轻唱——
仓库已经装的满满,一把把谷子滚出了边缘。
大船上也已经装的满满,谷子也都滚到了外面。
可是我们依然要搬运,一粒都不能遗忘。
因为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他会带走懒惰的娃娃。
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
他闭上眼,静静地听。
一
被夺走了“身份”,还能安然生活下来的生物,大约就只有我了。
以前我是“不停”的老板娘,现在是“暮声”的老板娘;以前我是树妖裟椤,千年修为,通天彻地,现在只是一个住在血肉之躯里,生命线还剩不到一年的普通人,如果我不能在这个时间段“找回自己”的话;以前我总被众多妖怪围绕,有大把金子作报酬,而现在,身边除了一个在店里兼职做棉花糖的帮工之外,就只有偶尔来找我做占卜的人类顾客了。
没错,我现在就是靠卖棉花糖,以及用塔罗牌替人占卜来赚生活费。完全的艰苦创业,自食其力。我的同族,那个叫做暮的树妖姑娘,用一个实际上并不太高明的花招,骗走我的真身与人形。简单讲,如今她是“不停”的老板娘,她是树妖裟椤,她接管了我的一切。
说起来还是很郁闷,我心疼那些掉进别人口袋里的金子,偶尔还会想念一下胖子跟瘦子,没有这两个笨蛋供我使唤和欺负,人生确实苍白了。
我试着分析过暮的心理,现在她完全可以用一根小指头就要了我的命,可她偏不,非要用另一种方式,好好地将我“保存”下来。我想,她必然是看了诸如“让一个人痛快地死去,远不如让他痛苦地活下去更好”之类的反动言论,然后实践在我身上。
可是,我跟她,真有如此深仇大恨?
我只是打消了一只尚不成熟的小妖怪的妄想罢了。
我提取了所以关于暮的记忆。
那还是在我初得人形,刚开始在浮珑山修行的日子。
每到中秋之后,我便下到山脚那一处凹地里,找寻一种叫山芒子的野果,其实并不好吃,极酸又带微苦,果肉粗糙,像一把小刺扔进口里,但子淼硬要我每天食用一枚,直到冬至,说对调和气息,巩固元气有益。除了这果子的味道,我记得的,还有那棵孤身长在凹地中央,矮矮瘦瘦,发育不良的小槐树,每根树枝都焉焉地垂着,像一堆蓬乱的头发。
它实在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因为整块凹地里只有这一课树,兴许我都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那时,我还是一只贪玩之心大过天的小树妖,喜欢用凹地四周长出的藤蔓编成网,然后跑到那方从某个暗洞中涌出的泉水所成的水潭里捞鱼玩。那水潭里的鱼特别漂亮,不但五颜六色,有的鱼还会发出好听的鸣叫,尤其被我的网困住时,有的会发出婴儿般的哭声,这让那时的我觉得十分有趣,常常恶作剧地将他们抓住,又放掉,再抓住,再放掉,乐此不疲。
凹地里还有许多小动物出没,有漂亮的橙翅鸟,灵巧的白狐,狡猾的地鼠,多不胜数。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三耳兔,黑脸白身,胖的像个毛球,带着自己的孩子,笨笨地扭到水潭边找那些青苔般的野草吃。对于这些一看就忍不住想捉弄的小胖子们,我总是出其不意地躲在暗处,然后张牙舞爪地跳出来,将这些小家伙吓得鸡飞狗跳,差点滚进水潭里,自己则站在一旁笑破肚-皮。
我充分地享受着修成人形的自由,我的身形与心灵,在最原始最纯粹的欢乐之中陶醉。
但那一天,当小槐树用枝条-羞-愧地勾住我的手臂,叫出我的名字,恳求我找子淼也将她变成人形时,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何不可以?裟椤姐姐,我明明看到子淼上仙在那个晚上赐你人形!”它的枝条将我的手臂缠得很紧,不甘心地摇动,“姐姐,你求求子淼上仙,也赐我人形。”
真好笑!我们很熟么?
面对这么一只凭空冒出来的同族,面对她如此“无礼”的要求,我自然是反感的,更加不可能如她所愿。子淼对我讲过,当初他赐我人形,看似轻松,实测耗费了不少元气与灵力,足足四十九天才算完全恢复,我的人形来之不易,所以更加希望我好好修炼。对于这个事实,我的重点不在于子淼对我说的话,而在于他说话时苍白的嘴唇。从那时起,我便发现我最介意的根本不是自己如何修炼,而是子淼的暗好与否。
如今,我怎可能为了我所谓同族的匪夷所思的“奢望”,去给子淼找麻烦。我跟这棵槐树,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偶尔玩累了,会靠在它的树干上休息一会儿,偶尔还会跟它说几句无聊悄悄话罢了。难道它就凭这个断定我跟它已是知己好友,可以两肋插刀?真好笑。
“裟椤姐姐,你带我走吧!”它继续哀求。
“那可不行,我跟你不一样呢。”我开始扒拉那些缠住我的树枝。
“为什么不一样?我们难道不是出生在同样的地方?”它茫然,似乎有点生气了。
“我都说了,我们不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总是强调这一点,我跟它哪里不一样呢?只不过一个生于山顶,一个生于山脚。
“哪里不一样!你可以的,我也可以!我想跟姐姐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缠住我的树枝越来越紧。
“留在这里,对你更好。”我也找不出别的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只一边撕扯树枝一边笨拙地重复。
“说谎!你说谎!你说谎!你能的,为什么我不能!”
那些树枝居然蔓上了我的脖子,充满了想勒死我的愤怒。
开玩笑,一棵如此弱小的槐树,如何是我的对手。虽然我那时也只有三脚猫的本事,那我毕竟是天界上仙,四方水神子淼亲手栽培出的,以他的侍女身份存在的堂堂树妖。
它的枝条,被我的咒法断成了数截。
我听到它在我身后哭出了声。
“我想跟你一样……我也想吃山里的野果,想吓唬那些胖胖的兔子……我也想有人陪我说话,带我御风风行,就像子淼对你……”
我快速地跑了。她的哭声让我很不舒服。那时的我,尚未懂得体会他人的悲伤。
三
以后,我再没去过那块凹地。而那棵槐树的哭泣,那孤立的身影,很快被我忘于脑后。
然,我以为淡出了我记忆的东西,却一刻都未曾淡出过对方的生命。
这个问题,我千年之后才发现。
我想跟你一样……
暮,你的愿望终是达成了。
我喝了一口茶,走到店门口,傍晚的霞光正漂浮在对面那些高低错落的建筑之上,因为这层光线,令这条幽僻不起眼的小街,隐隐有了些壮丽宏大的气势。
可是在天空的边缘,我似是看到了一些躁动的暗涌,灰黑色的气浪,朝中央最明亮的那块地方缓慢汇集,以势在必得之态,将之缓缓蚕食。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天边一切如正常,霞光依旧,仍是个正常美好的傍晚。
也许是饿了吧,已是凡人之躯的我,早没有了观天测地的本事,刚才所见必是幻觉。
回到店里,抓了几块饼干填肚子,心里那古怪之感仍是挥之不去,于是索性拿出我的塔罗牌,随意洗牌,切牌,想着刚刚看到的“幻觉”,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张。
看着被我翻出的这张牌,我略略一怔,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想,也许我刚才看到的,并非幻觉。
我抽出的,是“恶魔”。
四
离我的生日不太远了,我闻到了冬天的气味。窗外是种种颜色从绚丽往单调悄悄过度。
表面上,我安贫乐道地“享受”着自己的新生活,暗地里,却想了一切可以反败为胜的方法。
暮在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大动作,只是来过暮声一次,依然是胜利者的姿态,笑盈盈地看我,拉家常般说什么胖子跟瘦子真蠢,除了做甜品以及泡妞以外,智商几乎为零,果然跟不停的风格很般配。还有那些找上门求帮忙的妖怪,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笑,一个比一个麻烦。
“哦。”我啃着手里的苹果,边吃边说,“他们若是真的聪明,也不会把你当成我了。难为你了,要帮我料理那帮笨蛋。”
“呵呵。”暮抚摸着那头根本不属于她的长长黑发,笑道,“我真喜欢你的身\_体,好漂亮,还有千年修为。”
我大口啃着苹果,看也不看她,只说,“我也觉得我的身\_体非常不错,只是你本身配置这么低,不怕不兼容么。哈哈。”
她冷笑,站到我身后,俯身在我耳边道:“姐姐,有一天你一定会哭着来求我的,像我当年一样。”
我懒做任何回应。
“啊对了,那些找上门来的妖怪们,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她出门前,突然回头对我俏皮得眨眨眼,“因为我需要它们。”
“需要”二字,摆明字字砒霜。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在将来给出代价。”我只扔给她这一句话。
“你不就是这句话的最好体现么?”她大笑着离去。
此女嚣张至此,说不生气是假的,我又不是神。但,我俩唇枪舌战的重点不在于谁激怒了谁,而是她为我带来了一个危险的预告。我不清楚暮在这段时间“蛰伏”下来,没有任何异常行为的理由是什么,但我深知她所做的一切,不只是报复我这么简单。
她说过,她有个主人。
可我现在能干什么呢,难道要跑去不停的大门口立个牌子,说现在这个裟椤老板娘是盗版,你们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千万不要再去找她,以防不测?
没有谁会相信我。连胖子跟瘦子都不会。顶多以外见到了一个思觉失调的女-人。
我被拘禁在暮的人形之下,如果没有谁认出我的真正身份,主动喊出我的名字,别说助人,我自身都难保。
可如今谁又能认出一个根本不是我的我?
我想过很多办法,没有一个行得通。我曾偷偷联络过九厥,打算把整件事情告诉他,赌他会相信我。只要他来我身边,就算不能帮我破解暮的咒毒,还我本来面目,起码能帮我做许多我如今做不了的事。身为一只法力全失的妖怪,电话是唯一能联络九厥的渠道。可是他的电话永远都是“号码不在服务区”。这死老东西不知带着手机跑去哪里,难道跑回百年前看他那个犀牛徒弟了么?!我只能绝了找他的念头。要是从前,只需化一道纸符,哪怕他人在地底十八层,我也能将他抓出来痛殴。
叹息。
唯一支撑我的,大概就是卧室里那张逆位的死神牌了,“置诸死地而后生”这句话,我每晚睡觉前都要默念三次。
五
今天天气不好,又风又雨,我病了,感冒,在床-上闷闷躺了半天,想睡又睡不踏实。
生平第一次吃药,人类的药丸口感真差。
“老板,吃吃……饭。”门口,我那全名叫张大虾的兼职帮工,两手在围裙上蹭着,小心地叫着我。
这个像木头桩子一样敦厚老实的年轻男人,往常他只做满99支棉花糖就下班,今天,也许是看我感冒得厉害,他下了班也没走,说是替我煮好晚饭再离开。这家伙貌不出众,少言寡语,还有轻微的口吃,平时跟我交谈时都不敢拿正眼看我,说不了几句就会-脸-红,有趣的很。
我与他面对面坐在厅里,圆桌上两碗粥,几碟还算精致的小菜,味道都很清淡,略略加了些醋和麻油,吃起来口感颇好,适合我这个感冒没胃口的家伙。
“你怎么不吃?”我留意到张大虾连筷子都不碰,只是傻呆呆地坐在那儿,像他的名字一样拘偻着背,虾米似的无精打采。
“我……我不饿。”他摆手,不时朝门瞟的眼神,带着一些慌乱,鼻子还老跟猎犬似的,时不时在空气里嗅来嗅去。
“你在干嘛?”我直接问他,这家伙今天有些反常。
“老板……我……我今晚可以住在店里吗?”他生怕我拒绝。
“给我个理由。”
“我我……害怕!”
这理由真坦白!我从张大虾闪烁的目光里的确读出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好吧,今晚你就睡在客厅里吧。等下我给你拿被子。”我擦擦嘴,旋即扭过头,挑眉道,“你欠了高利贷?人家今晚来追债?”
“不不不是!”张大虾越否认越紧张,越说不出话,“是是……是怪怪怪……”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不早了,晚安。”逼问口吃的人不厚道。
再服一道药,我转进被窝,没多大功夫,渐渐沉入了梦中
睡去不知多久,我被门外一阵桌椅翻动的响动惊醒,夹杂着张大虾带着哭腔的呼救声。
我猛掀开被子,赤脚冲出房去——大厅里原本紧闭的门窗全都洞开着,板凳桌子一切物件居然都打着旋儿飞到了半空,张大虾可怜巴巴抱着一条桌子腿,身\_体如同橡皮糖似的被拉得老长,一股来自大门外的力量,活脱脱要将他从店里扯出去。
这么大的场面,却连一丝风都没有,我额前的刘海都不动分毫。渗透进店里的龙卷风般的力量,明明排山倒海,却沉寂于无相无形。
我冲进那团“龙卷风”的中心,死死抓住张大虾的手腕。
忽冷忽热,又如刀剑挥过悚人的感觉,从心里钻出来,五脏六腑都被迫挤压在了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吸出身\_体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力量太渺小,我抓不住张大虾。
在他从我手中滑落出去,被彻底扯出大门前,我清楚看到,这个当了我快一个月帮工的,老实敦厚的男人,化成了一个深褐色的木偶,只是脸上那双眼睛依然会转动,那张嘴依然口吃地大喊救命。
我追出门去,昏芒的夜色下,我所见到的街道与房舍,全部笼罩在一层妖异的蓝雾下,一群兽头鸟身蝠翼的黑色猛禽,张开半透明的翅膀,发出嘶嘶的声音,在蓝雾中急速飞行,每只口里,都叼着一只化会原形的小妖怪。
一只黑禽俯冲下来,一口叼住了张大虾的脖子,怪叫着冲上天去都在挣扎,几只猫妖拼命挥动爪子,尖利的声音高叫着救命;一只年迈的乌龟精还穿着睡袍,被快速的飞行弄得呕吐不止;还有无数小花精小虫妖什么的,无一不是哭天抢地。
这些怪鸟,似将附近的所有妖怪全给抓来了。
又一只怪鸟朝我这边冲来,我一惊缩着脖子闪到一旁,那畜生一口叼走了一只躲在垃圾桶后的鼠精。
我这才看清楚,这下怪鸟的脸,分明就是一张包裹在黑白羽毛下的骷髅。
等等,这玩意儿……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它们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啊!
张大虾已经被叼着飞了很远。我下意识去追,但很快发现,自己跑不动了。一股麻痹感从脚趾开始扩散。那些在四周漂浮的蓝雾浮出幽幽的香味,绵延不断地涌入了我的身\_体。
“老板娘救命救命救命啊!”张大虾冲我大叫,第一次不结巴了。
可我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张大虾就要被带离我的视线。
突然,耳边传来两声颇具威胁性的猫叫,一黑一白两只猫儿,体格健硕,眼露利光,从空中赫然出现,那白猫,更是在半空中展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羽翼上每根白色的羽毛,都泛着金砂般的光点,绚丽夺目,威仪无双。无数朝它扑来的骷髅鸟被狠狠扇到一旁,几道白光闪过,这帮畜生便在白猫的爪下碎成数截,瘫落在地上。那边,黑猫虽然没有羽翼助阵,却丝毫不缺凶悍勇猛,与众多骷髅鸟纠斗到一起,爪牙齐上,将这些臭鸟撕成了碎片。
两只猫的出现,似乎带来了另一种强大的气场,不但将那些骷髅鸟击溃大半,连四周那些蓝色毒气都瞬间变淡了。
一群从鸟口中死里逃生的小妖们忙不迭地四处逃命,腿软站不起来的张大虾被白猫抓住胳膊,扔到了我的身边。张大虾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
我的脚恢复了知觉,能走了,再看那两只猫,只觉万分眼熟。
一黑一白,背有羽翼……这不是……
“沧瞳凯!玄!”我失声大喊。
白猫转过头,瞟了我一眼,陌生的眼神里有点狐疑。
“先解决那些骷髅鸟!”我急急指着那些够苟延残喘的敌人,现在不是认亲的时候。
白猫低鸣一声,展开羽翼朝仅剩的骷髅鸟冲去,一黑一白的大对撞,在黑夜里也格外醒目。
可是,事情很快朝反方向发展了,在我以为胜利倒向我们这边时。
被撕成碎片的骷髅鸟,突然震颤起来,每一块碎片都开始膨胀变异,像一个个吹涨了的气球,然后被一只形态完好,崭新无比的骷髅鸟撑破掉,短短十几秒,骷髅鸟不但复活,数量还成倍增长了。
黑白两猫,在成倍的攻击下,渐呈弱势。
“还打个屁啊!跑啊!”我在下头急得大叫。
黑猫白猫心知不妙,忙抽身退出战圈,一个抓住张大虾,一个抓住我,朝前狂奔而去。
身后的敌人,穷追不舍,嘶嘶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我们躲到了城里最高的钟楼上,藏身到哪口百年大钟后头,静观其变。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白猫化回人形,是个穿白衬衫的俊美少年。
我记得玄受过重创,应该还不能化成人形,只能瞪着一双猫眼打量我,木偶张大虾已经被吓到半昏迷状,不住往胸前画十字。
实话是,我真想扑上去抱-住沧瞳凯狠狠亲一口,这种他乡遇故,久别见亲人的强烈感觉,让我想大哭一场。
“我……我是不停的老板娘,树妖裟椤!”我再也忍耐不住,冲口而出。
“胡说!”沧瞳凯断然道,“你哪里是那只树妖!不但样子不对,连一点妖气都没有。!”
玄也肯定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裟椤?告诉你,我跟那只树妖很熟很熟。”
“我真的你们信我。”我无奈地摇头,对沧瞳凯道,“但我没有说谎,当初你寄给我的跟图图哪丫头有关的U盘,还有大额支票,现在还放在不停的保险柜里。”
沧瞳凯与玄面面相觑,U盘与支票的事,只有他们跟那只树妖知道。
我们还来不及互相盘问与解释,远处的天空已黑压压地逼来一群敌人。那是一片比任何夜色都要漆黑的颜色,如果现在是白天,只怕阳光都无法穿透这些骷髅鸟密集的身\_体。蓝雾重新浓厚起来,混杂着滚滚云层,汹涌向前,托着它们,依遮天蔽日之势,朝钟楼这边围来。
它们能循着妖气找来!。
古旧的钟楼里,各种机械零件缓慢运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我们所有人焦躁的心跳。
“搞定的可能性有几成?”我的目光从钟楼的缝隙看出去。
“几乎为零。”沧瞳凯跟玄坦白回答。
张大虾又哭了。
我们话音未落,骷髅鸟们的速度突然起了变化,仿佛瞬间移动般,出现在钟楼外。
尖利的喙与爪子,在钟楼外疯狂运作,切割机般将钟楼的墙体农成了碎片,那些挡住它们的大钟的零部件,被它们咬成了真正的零件,从空中胡乱地掉落下去。
我们很快便暴露在它们的视野里。
“你身上没有妖气,它们应该找不到你。”沧瞳凯对玄说,“送他们俩走。这里我挡着。”
玄摇头:“退路全无。这钟楼很快就要塌了。”
每一只骷髅鸟的嘴里,都发出了兴奋的声音,还想再过一秒,我们就会成为它们最新鲜的食物。
沧瞳凯一皱眉,现了原身,展开羽翼将我们护在身后,大喊,“拼了!有机会你忙就逃!”
我断定沧瞳凯不是这一大群骷髅鸟的对手,不管他怎么拼。难道,今晚我们所有人都要莫名其妙葬身在这钟楼之上?
骷髅鸟争先恐后地朝我们扑来,我甚至嗅到了它们肮脏的嘴里发出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腥臭味。
生死一线间,所有人突然听到一声低沉却骁勇的兽吼,无数羽毛般的金色光线从钟楼外密密射入,急风暴雨似的穿透了骷髅鸟的身\_体,让这些嚣张之极的怪物个个都像被烧了-屁-股的猴子,滑稽而夸张地跳跃扭-动着身-躯,怪叫着扑扇着翅膀。它们越挣扎,这些如雨密集的金线越发耀眼,须叟间,不过呼呼几声暗响,不计其数的骷髅鸟被“融化”成了一大团金晃晃的液状物,在空中如云雾般四下流淌,很快便消减成一缕缕水蒸气,连根鸟毛都没留下。
所有嘈杂声都归于无声,天空下再无异景,一片干净。
眼睛被这些灿烂的光线晃得睁不开,我勉强朝外张望,在空中那些氤氲散开的气体之后,一条赤金巨龙的轮廓隐隐可见,由实变虚。
又是它?那条曾经助我从暮的塔罗魔境里脱困的龙。
正出神时,一阵熟悉的叮当叮当的声音响起,一个小小的,金闪闪的玩意儿,从那条龙消失的地方,以一条抛物线的轨迹朝我而来。
我想都没想便伸出手去,将这小玩意儿准准抓住,摊开一看,敖炽送我的赤金文龙平安扣,静静躺在我手心,只是,雕在上头的龙纹比以前浅淡了许多,快要隐去一般。
我本以为,它会随着被暮抢走的身\_体一道,归于他人,着实没想到它会回来。
“这是什么?”沧瞳凯他们盯着这个救了我们一命的东西,尤其张大虾,恨不得把这平安扣烧香供起来。
我没回答,站起来,突然将大半个身-子探出钟楼去,对着依然无星无月的漆黑夜空大喊:“敖炽你给我滚出来!”
是他,一定是他!
手中的平安扣散发着体温般的热度,不是我的,是它自己的。
二十年了,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确定,这只与我不告而别的混蛋孽龙,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真该死的凡人躯体,该死的感冒,该死的体力消耗,总之是,我很该死地晕了过去。直接栽出钟楼,就像没有生命的枯叶一样往地上落,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身\_体与灵魂都没有了重量,随便一阵小风都能将我刮得四分五裂。
有人揽住了我的腰,也许只是我的幻觉,可我又嗅到了那么熟悉的味道,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当我面临我生命第一次崩溃时,有个家伙,也曾如此温柔地抱-住了不断下沉的我。
敖炽……我喃喃喊着这个名字。
你死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在找你……
一直在找你……
六
“对不起,如果不是那两只猫妖捣乱,今天的收获不会这么少。”暮站在他的面前,抱歉地看着手里瘪瘪的布囊,“只提炼出这么多。”
“猫妖之王的后裔,的确比别人多些本事。”他淡淡一笑,继续在高高的书架前翻阅着各种书本,柔和的灯光从装饰着螺旋纹的屋顶上投射下来,把他修长的身\_体包围起来,却没有在地上投下任何影子,不论他走到哪里。
他的书房无比宽,无比高,犹胜一座图书馆。全宇宙的知识,似乎都被他浓缩于这里。
“为什么……你从来不看看我?”暮跟从着他优雅缓慢的步伐,追随他的目光藏不住一种暗暗的失落,“我这样,不好么?”
他的注意力全不在她的身上,只专注翻阅着手里的《多粒子系统量子论》,边看边摇头,放回去又取了本《时间简史》,再看,依然摇头,至于《论地球磁场的异变》、《宇宙生命的现在与未来》等等书籍,更是被他扫了两眼就不屑地扔回原处,淡淡的说了声:“垃圾。”
“烁……”她走近一步,不死心地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叫我主人,或者阿努比斯神。”他的视线没有任何偏移,冷冷合上手里的书,“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那些只有愚蠢的人类才会问出口,俗气的问题,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口里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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