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半晌,我说:“伽罗,你去过洛阳吗?” 还未待她回答,我又说:“人说洛阳花似锦,铜驼陌上集少年。” 她问:“太后喜欢洛阳?” 我又一笑:“很多年前,我曾客居洛阳。只记得那年,也如这般大雪纷飞。我见庭院里的烛火暗了,怕照不见路,就去剪那些烛芯……” 天地间迷蒙的大雪中,那副画卷缓缓展开。那个梳着双丫髻细剪烛芯的少女是那样娇俏可人。烛光映照她的脸,红红一片。映在眼中,晶亮亮的都是欢喜和期待。 伽罗侧过脸来看我:“那是哪一年?是前朝孝武帝还在洛阳的时候?” “孝武帝?”我努力地回想,“那是武泰元年的冬天。那时候在位的还是孝庄帝,朝中的权臣还是尔朱荣。” “啊!”伽罗有些惊异,“那是三十年前了。” 我心中一疼,几乎潸然。 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从尔朱荣,到高欢,到宇文泰,又到如今的宇文护。都是皇室式微,权臣当道。住在这旷大深邃的宫殿里,有什么意思? 那如花美眷,已如夕阳西下水东流,再难寻见。 那踏雪而来的青年—— 我已忘了。 毫无防备地,伽罗问:“您喜欢洛阳是因为先父吗?” —— 我看着她,这俊俏风流的脸庞,依稀的眉眼中,有他的影子。我突然间感到巨大的伤痛和感动。在这依稀的眉目中,我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岁月! “大概在洛阳的那几年,是我人生里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伽罗依旧看着外面飘飞的雪,默默无语。 “叔母。” 我回过头,见到宇文护站在身后。 见到我和伽罗站在一起,他的眼中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 伽罗见了他,神情不卑不亢,对我行了个礼:“伽罗告退。”又对他行了个礼,翩然离去。 我说:“你来晚了。金罗已经不在了。” 宇文护面无表情,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外面无边的白雪,说:“长安已经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他已经快要半百,须皆隐现花色。这些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一个人站在我面前,只觉危机重重,惊心动魄。 “萨保,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敢面对自己的心?”若当年承担下和金罗的一切,今日金罗必不会早早离世。 他低下眼来看我,目光冷峻,不见一丝情绪,半晌,轻轻启齿反问:“你敢?” 我垂下眼睛一苦笑。是啊,面对自己的心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自己亦做不到,又何必要求他人。 我抬手拢了拢斗篷,转身正要离去—— “是的,我爱她!直到今天都还深爱着她!” 我的心一震,缓缓回过头去。 他的老谋深算的眼中闪出妒恨的光:“这些年我日日不得安寝!我几乎狂,而这狂乱我却无处可说!” “是你背叛了她。” “没错!”他双臂一震,“我只能背叛她!我在叔父和独孤信的阴影下诚惶诚恐,连她对我的感情于我而言都是巨大的逼迫!那时的我只能放弃她!” 我看着他,心中陡生怜悯。在权力和爱情中,他选择了权力。他亦选择了作为人上之人,高高站在孤单的顶峰。男人都会如此选择。他们管这叫做志气。 不知为何,我眼中热。 “赦免她的兄弟们,放他们回长安吧。”我轻轻说。 “不!我恨独孤信,我要他的子孙代代为奴!”他被仇恨炙烤着,煎熬着。金罗在世时,尚是遥遥彼岸一朵鲜妍盛开的花,可她死了,一切隐秘的牵挂都成了熊熊燃烧的怨怒。 “他们都是金罗的至亲——这该算是你对她的一点补偿吧。你又何尝知道,她因为爱你也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宇文护呆立着,眼中的火熄灭了。 我转身离去。 纷飞的大雪,偌大的宫城仿佛一个人都没有。空旷得如尘埃乱舞的洪荒世界。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