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虞美人-《光芒纪(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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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薇拉若有所思地抬手,轻抚自己的唇瓣,“可是之前我用那款唇膏的时候,成殊说,这颜色让人看见了就想吻一吻。”

    叶深深只觉得心里一股温热的血从胸口波动着流过,也不知道那温度是灼热的还是冰冷的,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暨看看叶深深的神情,皱眉对薇拉说道:“别乱开这样的玩笑,我记得你当初和成殊在一起时,并不怎么化妆。”

    薇拉似笑非笑地瞥了沈暨一眼,随意依靠在身边的树上,眯起那双带着薄薄晕红眼影的桃花眼,望着叶深深:“你说沈暨这不是废话嘛,女为悦己者容,谁会化妆给普通朋友看?”

    叶深深默不作声,假装没听见她的话,转身向沈暨说:“走吧,我还有事,赶紧把场地勘查完毕好回去开会。”

    薇拉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说:“等等呀,别走得这么快,我会以为你落荒而逃了。”

    叶深深郁闷至极,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手中抽回来。薇拉诡秘地笑着,也不勉强,掌心顺着她的手肘一直滑下到手掌,最后还故意捏了捏她的指尖,才放开手说:“皮肤真好,毕竟年轻,又是东方人,就是有优势。”

    叶深深简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下意识地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亲密抚摸自己的情敌。

    薇拉微微一笑,转过身向他们一挥手:“要来看我的会场设计吗?”

    沈暨看看叶深深,还在为难,叶深深已经一咬牙,跟了上去。

    薇拉的会场设置,和她的设计还有本人气质一样,充满了锋利的、咄咄逼人的气势。毕竟是学建筑的,大片的钢梁与不锈钢镜面,重复反射交织出一条条蛛网般的线条,将现场分割成无数碎块,像一个破灭的世界,带着莫名的冲击力,如同末日被撕裂的苍穹。

    叶深深在心里揣摩着,薇拉设计的衣服若是展现在这样的背景下,将会是什么样的效果。极简的、充满力度的那些设计,一定会产生令人心胸激荡的力量,无人可以抗拒她的魔力。

    叶深深环顾四周,将心中升起的莫名恐慌压抑在不动声色之中,只貌似随意地对沈暨说:“看来,gabinika本季的风格,会使用很多反光面料并可能走极简风吧。”

    薇拉脸上神色微变,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从哪里知道我们本季的风格的?”

    看你的风格如此被加比尼卡欣赏,我就猜想他大概会用在这一季的设计中。而且,现场的布置不但充满反光元素,还分割得如此烦琐,如果是花纹繁复的衣服,说不定就会湮没在其中了,没有哪个会场布置者会如此选择的。

    叶深深这样想着,却只笑了笑,并不回答。

    沈暨接上话茬儿:“以深深的能力,随便猜猜就行了,还需要去哪儿打听吗?好啦,我们的会场也基本要开始布置了,欢迎你来我们这边看看,再见。”

    薇拉抱臂靠在后面的钢柱上,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冷哼了一声。

    从会场出来,毕竟折腾一上午了,他们都感觉饿得不行,便去了旁边一家餐厅。

    沈暨一边给叶深深盛汤,一边说:“别在意薇拉,我相信成殊。”

    叶深深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他端过来的汤,顿时脸上抽搐了。

    沈暨看她的脸色不对劲,忙问:“你难道不相信?”

    “不,无论薇拉今天说了什么,我只要想到,成殊是我男朋友,我就拥有了底气。”叶深深语气坚决。如果是在以前,或许她真的会担心,会恐慌,但现在,她想着顾成殊将自己抵在墙上,那缠绵至深的亲吻,如果这都不是爱自己的话,那这个世界该多不正常。

    沈暨怀疑地看着她,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汤——随即,他的脸也扭曲了。

    叶深深不由得笑了出来:“是吧是吧!这汤太难喝了!”

    难吃得出名的英国食物,乳酪和烤牛肉更悲剧,叶深深吃了几口就无奈放下了,对面的沈暨赶紧一脸痛苦地招手结账。

    见他们剩了这么多东西,漂亮的女侍应过来看了看,不满地回头对里面喊:“妈,我就说你今天胡椒粉放少了,做得太难吃!你看每个客人都剩下那么多!”

    里面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手持汤勺就出来了,怒气冲冲地训斥女儿:“那是你从小就爱吃胡椒,所以我每次都给你撒了一层又一层,你以为正常人都和你一样是胡椒狂人吗?”

    母女俩针对胡椒粉开始吵架,进而发展到最近胡椒粉涨价、旁边铺子倒闭、英国脱离欧盟……整个店里的顾客赶紧都留下钱跑了,叶深深跟着沈暨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看还在针锋相对不肯罢休的这对母女,忽然之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逃避般地快步出门,站在阴雨蒙蒙的天空下,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寻常而无聊的争执,是否她和母亲,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她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几乎难以站立。幸好沈暨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

    沈暨看看后面还在争吵的母女俩,扶着她到街边椅子上坐下,低声问:“想起阿姨了吗?”

    叶深深点了点头,终于难抑心里的痛苦酸楚,沮丧无比地承认了:“沈暨,我想家了……我好想我妈……”

    沈暨抿唇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其实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不过你先忙完手头的事情吧,等回到巴黎后,我和你好好说一说。”

    叶深深诧异地看了看他,见他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能点点头,先不追问了。

    会场已经勘查完毕,一群人商讨着具体方案。叶深深和沈暨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又将各式方案商榷确定,完善完毕。

    时间还早,还未到与顾成殊约定的时间。

    叶深深还在考虑着上哪儿去找个咖啡店赶自己的设计,沈暨却坚决反对,他问叶深深:“你到欧洲之后,出来玩过吗?每天都是工作工作,你都快被成殊带成工作狂了,你知道吗?说吧,伦敦塔桥、大本钟、威斯敏斯特教堂,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叶深深无奈地看着他,想了许久,然后说:“我想……去看看成殊的妈妈。”

    叶深深和沈暨买了大捧的百合花,前往郊区墓地。

    顾成殊的母亲容虞,是沈暨在设计上的启蒙老师,他自然熟悉她安葬的地方。

    教堂外的黄昏斜照,墓碑照片上的面容美得韵味隽永。叶深深将百合花放在墓碑旁,伫立在树下望着容虞的照片,默默发了许久的呆。

    一切的开端,应该都是在她高中那年,遇见了私下回国举办自己设计发布会的容虞。

    那之后,容虞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回去当一个贤妻良母,而叶深深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开始了自己的梦想。

    直到五年后,被抑郁症吞噬的容虞,发现了当初那个女孩的踪迹,那片她亲自设计的一笔画叶子出现在了一个国际小奖项的设计图上。容虞在激动之中,抑郁症发作,承受不住折磨而自尽,临终前顾成殊帮母亲找到了将叶深深作品据为己有的路微,而路微在知晓内情之后,伪造了容虞的遗言,欺骗顾成殊与自己结婚。

    因为遭到了顾家的反对,顾成殊孤身抛下一切,来到中国发展,准备与路微结婚。本来,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如果路微没有鬼使神差地扯破婚纱礼花,如果她不是选择让叶深深帮她修补,如果那一天叶深深没有为了赶时间而被顾成殊的车撞到……

    这世间一切种种,偶然与巧合之中,仿佛有一只上帝之手在背后推动着。无论多少坎坷,无论多少差错,无论多少磕磕绊绊、阴差阳错、纷争分歧,最终,命运还是让他们二人穿越千山万水走到了一起,在法国一间小小的屋檐下,开始了共同的人生。

    叶深深凝望着墓碑,轻声祷祝:“容老师,我和成殊,一定会很好很好地走下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分开。我也会秉承您的遗愿,成为一个出色的设计师,帮您实现尘封的心愿……”

    她默然轻叹一口气,又俯身将百合花整理了一下。

    沈暨见周围栽种的石竹花在盛夏中枯萎了一片,便去找守墓人询问补种的事情了,让叶深深一个人在这边稍等。

    教堂的钟声响起,叶深深站起身,看见一个正向这边走来的男人。

    那是个华裔男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颀长的身材和端正的面容都保养得非常好,身上的衣服如贴身剪裁一样熨帖无比,叶深深这样专业的人,一看便知道出自萨维尔街或者高定无疑。只是服饰的颜色和样式都比他的年龄略为年轻一点,并不走这个年龄层的人惯常的稳重内敛风。

    他手里拿着一把虞美人,鲜艳的橙红色在此时阴暗的天色中带着一种动人的光彩夺目。

    叶深深在心里恍然想,啊,这么美的虞美人,真适合成殊的母亲。

    那男人瞥了叶深深一眼,先把虞美人放到墓碑前,才直起身眯着眼睛打量叶深深,问:“叶深深?”

    他用的是中文,叶深深顿感亲切,赶紧向他点头问好:“您好!先生认识我?”

    “最近你在时尚界很出风头。”他简短地说着,又看看容虞的照片,“你认识容虞?”

    明明是冷淡疏离的态度,不以为意的神情,可仿佛是被他身上那种惯常居于人上的气场所影响,站在他面前的叶深深忽然有点紧张,忙回答说:“容女士当年曾经指点过我,也算是我的……老师吧。”

    “哦。”他点了点头,平淡地说,“这么说来,她倒是不错,沈暨和你居然都是受她惠及。”

    叶深深略带诧异地问:“您认识沈暨?”

    “见过几次面。”他语调中已经带上了不耐烦,应该是不愿意再和她谈下去了。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识趣地说:“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她向男人点了一下头,转身赶紧离开。

    走到拐角处时,她在树后往容虞的墓地又看了看。

    男人定定地看了墓碑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抓起叶深深献上的百合花,看也不看一眼,丢弃到了旁边的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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