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地难容-《光芒纪(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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槲寄生之下,该有一个吻。
周围响起了鼓掌声,人们吹起了口哨,热切期待他们之间的吻。
所以在那个男生眼中出现犹豫动摇,似乎要转身逃走时,沈暨抓住他的衣领,在他微微侧身之际,吻在他的唇上。
和那个男生的面容一样,微带冰凉的触感,就像一片雪花落在双唇上的感觉,转瞬之间就融化了,消失不见。
在周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沈暨放开了他,笑着说:“merrychristmas。”
而那个男生一言不发,后退着靠在墙上,一脸恼怒的神情,一看就开不起玩笑。
沈暨没有再理他,汇入人群中继续玩得如鱼得水。
直到天将破晓,场内躺了一地被酒精催眠的男女。沈暨走到门口,一边穿大衣一边看着外面的大雪,考虑着酒后驾车和这个时间打到车的可能性。他听到有人在旁边问:“名字?”
沈暨回头看去,正是那个被迫与他在槲寄生下亲吻的男生。
他笑了笑,毫无诚意地说:“没有这个必要吧。”
那个男生用可怕的灰绿色眼睛盯着他,说:“这么说,我不知道我初吻是和谁?”
“当然是小时候和你妈妈。”他说着,也不管外面的雪了,穿好大衣就冒雪走了出去。
走到十几步,依然觉得芒刺在背,沈暨回头看了看那个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的男生,无赖地笑着朝他挥了一下手,“叫我圣诞老人吧,满意你今年的圣诞礼物吗?”
那个男生一言不发,依然站在门口狠狠瞪着他。
沈暨感觉冷得要命,赶紧回头,跑到门口看到一辆车就拉开门钻了上去,躲开了大雪,也躲开了那寒刃般的目光。
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玩过游戏之后,再会无期。
他离开了伦敦,回到法国,几天就把圣诞游戏的事情遗忘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遇见那个男生了,因为他身边介意这种事情的人实在一个都没有。
他依然混在男男女女中,模特们长得好看的应有尽有。那时他年轻未发育好,全身骨骼纤长消瘦,没有一点厚度,所以许多风格冷峭的品牌拉他去走秀。他毫不在意地混在后台,随随便便当众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有时候因为衣服的限制什么都不穿的情况也比比皆是,这一行就是这样的情况,事到临头哪有什么可介意的?若是去女装后台帮忙,模特换衣服时他会尽量回避一下,但女模当众脱掉了内衣只剩内裤的也不乏少数,后台就那么大,换衣服的时候必须快速,有时候他还搭把手,习惯了。
就在那年夏天,他母亲得急病过世了,他才感觉到懊悔悲伤。即使这几年两人都在法国,但因为种种心结,只偶尔见个面喝个咖啡,却并未真正有过母子间的相处。
他抱了满怀的百合花去送她最后一程,在墓地看见了站在墓穴边的男生,棕发,碧眼,冷峻到几乎成为寒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
他手中的百合花散落,全部覆盖在母亲的棺木上,和落下的泥土一样凌乱。
新仇旧恨,就这么一层叠加在一层之上。
他母亲当年所做的一切罪孽,也都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沈暨的人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在设计这条路上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摧毁。原本力邀他的品牌,不声不响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他的毕业设计也没有了买主,他投出去的简历如泥牛入海。仿佛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设计的能力,最终唯一接纳他的居然是秀场,然而他永远接不到大牌的走秀,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后台帮忙,沦为打杂。他也曾经与几个朋友一起商议创设自己的牌子,然而在被所有展会拒绝入场之后,朋友也一个个散了,没有人再与他站在一起。
沈暨猜测过这一切都是艾戈做的,然而他的手段这么厉害,根基又这么庞大,而沈暨只是个根本接触不到内幕的新人,他彻底地,毫无痕迹地便被排挤在了圈子之外。
一直不喜欢他投入服装行业的父亲倒是乐见他如今的处境,劝他放弃自己困顿的梦想,回家学习接手自己的事业。然而沈暨回到伦敦之后,依然是混在萨维尔街,宁可当个打版工,也不肯回到正道上来。
父亲无奈地劝他去米兰,实在不行的话去纽约,米兰华人多,纽约在地球另一边,或许艾戈的恨蔓延不到那么远。就在他认真考虑的时候,艾戈却出现在他打工的店里,指定他为自己量尺寸。
沈暨忍辱负重,用皮尺测量他的臂长、肩宽和胸围。在皮尺绕过他脖颈的时候,沈暨用半秒钟考虑了一下收紧皮尺勒死他的可能性。
然而他问,来当我的助理吗?
沈暨一开始想在他的脸上狠狠砸一拳,但后来他抬头朝他笑一笑说,好啊。
为什么要拒绝呢?他当初的梦想是进安诺特集团下面的任意一个品牌当设计师,到如今一下子就能进管理层,简直是实现梦想不费吹灰之力。
那时艾戈的父亲因为妻子的死而日渐封闭自己,安诺特集团的事情几乎全部转移到了艾戈的手中。从他接任的第一天开始,业界人人都知道这个新的当权者很难对付,然而只有沈暨知道他到底有多难对付。没有人知道艾戈那顶级的刁难、挑剔、鄙视、讥讽究竟会在何时发动,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对付。半夜两点一通电话让沈暨给自己送一份甜点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做得出来,直到艾戈的多年同学兼朋友顾成殊告诉沈暨,对付神经病就得有精神病,建议他最好的办法是乖乖答应马上起床去帮他弄,然后电话关机继续睡大觉。沈暨从此才真正抓住了与艾戈的相处之道。
其实沈暨作为他的助理很有优势,因为沈暨不怕他扣工资,更不怕他开了自己,简直是无欲则刚。
那段时间是沈暨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他每天接触的都是服装,从面料到设计,从实物到理念,他深深沉浸在其中,简直无法自拔。他对于每一天的到来都欢欣无比,觉得自己的每一刻都在闪闪发亮。他和每个品牌的设计师、总监、打杂小妹全都混得跟上辈子就认识似的,而且还是唯一能帮忙对付艾戈的人,所以各家都恨不得直接把沈暨抢过去坐镇。
沈暨当了艾戈两年半的助理,期间闹过无数次。沈暨记得的,有次他准备趁着假期去维密后台帮忙,而艾戈却直接取消了他的假,让他去中东某沙漠小国考察服装风格,足足看了一周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艾戈记得的,有次沈暨将一个品牌当季设计稿不交给他过目就直接丢垃圾桶去了,原因是他觉得设计太丑简直是亵渎了那个牌子,根本没有看的必要,导致他坐在会议室中却无法对议题发表任何看法。
然而最终导致他们闹翻的,却是一件小事。
努曼先生偶尔翻出了自己多年前称赞过的沈暨学生时期的设计图,他拿给沈暨看,说你要是还想当设计师的话,来我这边。
沈暨呆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多年前留下的图样,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他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待在洗手间,将水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下来,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燃烧起来的大脑平静。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俊美的容貌,完美的身材,优渥的家世,热闹的人生,所有人艳羡的一切。除了他真正想要的,他十几岁逃学去找容老师时萌生的那些对未来的期待。
他去找艾戈,说自己不当助理了,他要去巴斯蒂安工作室打杂。很简单的一句话,没人知道艾戈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他抄起旁边的一本精装书砸在了沈暨的手背上。沈暨抱着手,痛得额头上冷汗如雨落下,而艾戈清清楚楚地说,沈暨,你得替你母亲偿还欠我的东西。你们毁了我的童年和家庭,所以,我也得毁了你的梦想,不然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手指骨折痊愈的那一天,沈暨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安诺特集团。
艾戈与沈暨的办公室只隔了一层玻璃,他没有拉百叶窗也没有假装办公,就那样坐在里面看着沈暨收拾东西。沈暨的人生需要无数绚烂颜色,所以他桌上的各式杯子、便笺夹、小盆栽与摆件颜色鲜艳、造型各异,他收拾了足有十几分钟,将满满一纸箱的东西抱在怀中,与众人一一话别离开。
十几分钟,一窗之隔,沈暨并没有抬头看艾戈一眼,即使艾戈看了他十几分钟未曾移开目光。
或许是大家都知道,债务人与债权人没有话别的必要。
漫长的过往讲完,杯中的饮料尚未冷却。
叶深深的目光落在沈暨那漂亮的手上,心里涌起的,是浓浓的愤怒与淡淡的伤感。
她轻轻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沈暨激动的喘息渐渐停了下来。
疲惫加上受伤,他握着她的手,不觉沉沉地合眼,似乎睡去。
药水已经见底,叶深深按铃让护士来拔针,却发现艾戈也进来了。
他居然一直都在外面,守候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沈暨对她所说的一切没有。
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冰冷,一言不发地将沈暨的手机递给她。他的目光落在沉睡中的沈暨脸上,从微皱的眉心,慢慢下移到轻抿的唇、修长白皙的脖颈,最后定在他插着针头的手背上。
曾经在他的激愤中,被他伤成骨折的手掌,如今依然匀称漂亮,微凸的骨节包裹在薄薄的皮肤下,谁也不知道曾受过什么伤害。
他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泄露心中那不可见人的秘密了,只能强迫自己紧闭上眼,转身向外走去。
叶深深没有叫住他,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暨。
艾戈没有告诉她,沈暨的手机相册中,藏着一张偷拍的侧面,隐藏在埃菲尔铁塔上的暗处。远处无数的灯光照亮了她的眼眸,仿佛拍照者的全世界都落在了她的笑容之中。
“我要出院……我要出院……我要出院……”
第二天早上,沈暨就开始念叨,到下午的时候叶深深终于忍不住了,跑去找护士问:“可以出院吗?”
护士过来给沈暨检查了一遍,问沈暨:“理由是什么?”
沈暨拿着手机委屈地看着她:“信号不好,上网太慢。”
护士给他开了张单子,说:“去拿药,走吧。”
叶深深目瞪口呆:“那,他可以自己独自回家了吗?”
“独自当然不可以。”护士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是你不是他女友吗?反正他除了脑震荡没有其他问题,回家去随时照看着也可以,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即回来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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