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珍珠-《光芒纪(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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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叶深深,以为他们之间终不过是合伙关系而已。他以为叶深深只不过是母亲的一个遗愿,他对她好奇而嫉妒,羡慕而痛恨,所以他帮助她,企图能让母亲的在天之灵欣慰,而每次看见她遇到挫折几乎崩溃的时候,他又有一种让母亲看看自己想要的孩子到底能不能比得上自己的快感。

    然而,在什么时候开始,他与叶深深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呢?

    只是单纯想拉一把母亲看上的人的心态,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从那个停电的雨夜,他们对着蜡烛开始讲述自己的人生开始的吗?

    从机场里,看见狼狈不堪的她对着路微吼出自己的理想开始的吗?

    抑或是,早在路微与他争执,他随口说出自己要娶叶深深的时候,或许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

    这一路以来,很漫长,很艰难,叶深深的转变也很缓慢。

    总算她对他的态度,从“人渣”进化到了“伙伴”。

    总算她对他的称呼,从“您”消退成了“你”。

    总算她在他面前说话不再结巴拘谨,笑容也变得开朗灿烂。

    然而事到如今,似乎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他永远只能走到她身后、朋友的那个范围内。她身边更近处,有另一个人已经存在了,那是可以牵她的手、吻她的唇,与她一起走到最后的人。

    那个位置,不属于他。

    她已经将那个独一无二的地方,留给了沈暨。

    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觉得一股黏稠的血液从心口涌出,注入四肢百骸,让他全身的热气都停止了行走,身体僵直得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办法都没有。

    只这一瞬间的失态,艾戈便了然地微笑了出来,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所以他站起身向顾成殊告辞,说:“我走了,或许还要处理一些事情。”

    “或许你猜对了,”顾成殊抬头看着起身的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他们是一对恋人。”

    所有的蛛丝马迹,在他面前清清楚楚地呈现。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或者是,强迫自己不去察觉。

    艾戈微微眯起眼睛看他,而顾成殊盯着他,声音低沉而又清晰:“但是,我希望你在处理沈暨的事情时,不要影响到深深。”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吐出最后几个字:“因为,她是我看上的人。”

    沈暨沿着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下去,出门顺着街道走向停车场。

    巴黎沿街的店铺关门很早,但霓虹灯是不会关闭的,整个城市始终明亮通透。他踏着迷离的灯光向前走去,却发现有辆车子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在这样的夜晚,给他打了一盏近光灯,照亮面前的路。

    他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在看见那熟悉无比的面容轮廓之后,他立即加快了脚步,向着停车场迅速走去。

    艾戈没有阻拦,等着他的车子从停车场出来,才跟了上去。

    沈暨拐了一个街口,又拐了一个街口,到第三个街口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艾戈也停下来,刚好与他并排。

    沈暨摇下车窗,勉强抑制自己心口涌上来的烦躁与愤怒,对着他问:“上次的划伤刚修好,这次又准备让我的车进修理厂?”

    “紧张什么?”艾戈慢条斯理地问,“上次你的车上有叶深深在,你担心我看见你们亲密的样子,可现在你只身一人,为什么还是要躲避我?”

    “我已经辞职了。”沈暨一句话顶回去。

    “可你欠我的,并未还清。我刚从知情人那里过来,迫不及待要与你清算债务。”他侧过头,暗绿色的眼睛在橘黄色的路灯光芒下,中和出一种奇异的蓝紫色,“你帮叶深深打版,推翻我的决定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自己这样做会得罪我到什么程度?”

    沈暨默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下车走过去,拉开艾戈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说道:“深深是无辜的,你不该为了和我的宿怨,把她拖下水。”

    艾戈斜了他一眼,缓缓说:“和你走得近的人,就是我的敌人,没有无辜一说。”

    沈暨气得都笑了:“那好啊,我崇拜努曼先生,我和顾成殊是好友,我当过你两年半的助理,这个世界上我最亲密的人算这么三个,你先全部对付一遍?”

    艾戈没理会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前面空荡荡的街道。

    “不可能对吗?”沈暨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那么,你去欺负一个无力反抗你的女孩子,又算什么?”

    “因为,”他的质问,让艾戈缓缓转过头盯着他,目光越发森冷,“我认为,她对你有特殊意义。”

    仿若脊椎被刺入冰冷钢针,透骨的冰凉直接传到大脑,让沈暨手脚僵硬,无法动弹。

    他的神情让艾戈露出一丝冷笑,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喜欢她。”

    整个身体都僵直的沈暨,全身上下唯有睫毛,在微微颤动。从窗外斜射进来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转而在他的面容上投下动荡不安的阴影,彻底泄露了他自己都尚且不清楚的心意。

    “不……”他喉口干涩,艰难地想要反驳,然而,脑中一片空白,被骤然戳穿的事实,让他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才好。许久,他才哑声说:“不,她有喜欢的人,不是我。”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艾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缓缓说,“我记得,我们之前制定的健身方案是完全一样的,所以我们的身材可能比较相似。她不该将我的背影认成了你,泄露了你们之间的秘密。”

    沈暨紧咬下唇,没有出声。

    “她提到她梦见你并向你表白的事情,而且还想求你不要再提起这件事。”艾戈冷冷地说道,“你们在中国已经同居了吧?”

    沈暨悚然一惊,立即否认:“那只是她生病了,在昏睡中不小心说的呓语。她所说的喜欢我,只是代表朋友的意思。”

    “别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蠢话!”他厉声打断沈暨的话,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如同尖锐的钉子深深扎进他的眼中,“人类在无意识时所说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谁会在梦里对一个普通朋友吐露自己心意?”

    沈暨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地坐在车座上,仿佛被他的话震住,无法再动弹。

    他脑中轰然作响,来来回回都是她恍恍惚惚的呓语,她说,沈暨,我喜欢你。

    还有,她抬手挡住车窗外刺目的阳光,艰难地说,沈暨,我们是朋友吧。

    这一句话,让他放弃了逃回法国的打算,让心里那些恐惧烟消云散。

    是的,恐惧。他明知道,自己若与深深太过接近,那么她的设计师之路,也会和自己的一样,被艾戈彻底摧毁。所以,在听见她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恐惧不已。

    那时他逃避般地下了车,扶着旁边的树拼命地呼吸冷冽的空气,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然而深入潜意识的对艾戈的畏惧,让他终于还是选择了逃离。

    所以在她解释时,他几乎是半强迫半催眠地接受了深深的解释,执意让自己相信她是真的只当自己是普通朋友。

    即使内心深处并不相信,但那又怎么样,对他,对她,这都是最好的方式。

    他不用再被迫离开,可以继续以朋友的名义待在她的身边。

    然而现在,所有竭力维持的平静被戳穿,艾戈的报复,如期而至,无可避免。

    他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深深,终究要面临最巨大的阻碍,成为别人疯狂报复他的一个牺牲品。

    车内一片寂静。

    沈暨的双唇微微开启,又随即紧紧抿住,将一切想说的话都埋葬在自己的口中。

    最终,他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艾戈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对他吼出一句话:“你的解释呢?你和叶深深的关系是什么?”

    他缄口不言,上了旁边自己的车,随即发动,向前方疾驰。

    艾戈跟了上去,巨大的愤怒让他如影随形,始终紧咬着前方沈暨的车。

    沈暨加快了速度,赶在红灯之前穿越前方的街道。

    空荡荡的人行横道上,忽然一只流浪的野猫蹿出,黑影在车灯前方一晃而过,让沈暨下意识地一脚踩向刹车。

    高速行驶中的车子,在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中,失控地撞向了路边的花坛。

    野猫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但随即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中。

    艾戈猛打方向盘避开迎面而来的碎片,因为车速而往前冲了几十米才停下。他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只觉得巨大的恐惧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让他的呼吸急促,太阳穴剧烈跳动,简直无法遏制眼前涌上来的绝望昏黑。

    他下了车,无法抑制自己的狂奔,冲到沈暨的车旁边。

    在已经变形的车头上,蹲着一只黑猫,看见他来了,立即钻入了旁边的灌木丛。

    隔着震裂的车窗,他看见一动不动昏迷在座位上的沈暨,额头的血缓缓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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