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发布会-《光芒纪(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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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殊看着她眼中跳动的锐利光芒,心口涌起一阵混合着战栗的苦涩,仿佛她的痛苦与决绝,全都一丝不差地传到了他的心口。他的手动了一下,想要轻轻搭住叶深深的肩安慰她。
而沈暨已经如之前无数次一样,抬手轻轻地覆在叶深深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于是,顾成殊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窗外。
第二天的发布会,在巴黎七区的罗丹美术馆举行。
时差加上对今天的期待,叶深深兴奋得一夜没睡好。顾成殊过来接她时,看她匆忙吃饭的样子,便跟她说:“法国人没这么严谨,时装发布会经常延迟,你不必着急。”
“可是我真的迫不及待了!”叶深深简直都要飞起来了。
到达秀场的时候,别说看秀的人了,连模特都没到齐。
沈暨到门口来接叶深深,顾成殊对叶深深丢下一个“别一脸乡下人进城模样”的表情,直接就走了。
“有‘超模’吗?”沈暨带她进入后台时,叶深深揣着小心肝问。
“有的,top50中有好几个。每个品牌都有专职挑选模特的castingdirector(选角导演),他为这个秀联系了各家经纪公司,从几千人中挑选出一百来个合适的,最后巴斯蒂安先生的助理亲自面试挑选出四十人,加上受邀的几位名模,一共四十八人。”沈暨指指走廊墙上贴着的模特的照片,侧身避过正在搬运东西的人,带着她进入后台。
叶深深看着那些在化妆的模特,又悄悄问:“挑选的条件呢?”
“主要凭感觉,看她是否与本季的风格相符,但被刷下的理由可多了。”沈暨随口说,“比如露出来的地方有刺青,可能会与服装不协调;比如统一配套的走秀鞋子只有38—40码,不符合码数穿不了;比如统一要弄鬈发可你却剃了个光头——除非你自己准备好,否则没有人会特意为你准备假发套的。”
旁边有人过来,和沈暨说话,叶深深听不懂法语,便站在那里等着。
沈暨打了个电话后,对叶深深说:“你先帮我个忙,有几个穿衣工是在校生,还没有过来,我得联系一下。”
他把手中一沓资料给她,让她按照衣服贴好。
每张资料都是a3纸大小的彩印,上面印着各个模特试穿衣服时拍的照片,从整体到配饰都有。资料上的顺序号码就是模特们上台的次序,叶深深对着照片一一找到所需的配饰,然后按照顺序将模特的照片贴在龙门架上,摆上鞋子,挂上饰品。
“嗨!”有人跑到她身后,用法语大吼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深深转头看着这个横眉竖目的半秃头男人,愕然不解。
他扯过她手中的照片,对着她摆好的一双靴子指手画脚,然后直接把靴子拿走,换了一双十分相似的摆在那里。
难道是她弄错了?叶深深诧异地对比着照片,然后坚持将靴子又换了回来。
对方顿时火冒三丈,提起靴子和照片上的作对比,一连串的法语虽然听不懂但也可以看出他的意思,就是说她弄错了。
叶深深叹了口气,直接哗哗哗地翻后面的照片,果然找到了一张极其相似的。然后她又将旁边另一双靴子拿过来,同时摆在龙门架下面,拿着两双靴子对比。
秃头中年男一看,顿时哑了。两双在照片上十分相似的靴子,都是浅色半靴带点长条形反光,其实实物一双是米色织银丝的,一双是胡粉色缀珠管的,照片比较小,又有偏色,是他看错了。
“sorry,sorry……”他举着双手道歉,终于用上了英语,“你是沈暨找来帮忙的?干得不错。”
叶深深的英语水平勉强能够简单对话,所以随口答了一声,继续弄自己的衣服去了。
沈暨从外面带着一群女孩子进来,看见叶深深和那个男人在说话,有点诧异。他跟女孩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走过来跟叶深深介绍:“这是巴斯蒂安先生忠诚的助手,担任了他三十二年助理的皮阿诺先生。”
叶深深赶紧向他问好,皮阿诺向她点点头,又对沈暨指了指相似的照片和靴子,朝着叶深深笑。叶深深知道他肯定是在说刚才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去贴资料片了。
不多久,秀场模特到齐,后台挤得满满当当。所有造型师都在加快手脚,吹风机的噪音和梳子夹子的撞击声响成一片。等到搞定发型妆容后,模特们将在穿衣工的帮助下,去临时围出来的更衣室内穿衣服。为了衣服的型格,穿着时当然要脱掉内衣,提衣服时更要小心翼翼,不合身的地方也要立即修改。
叶深深弄好了资料片,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身材高挑、气质高冷的模特,心里有个想法是,更衣室内那么多内衣,还有那么多寄存的衣服,待会儿大家怎么找回自己的?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巨响震得停顿了一两秒,面面相觑。
沈暨和皮阿诺快步走到门口,外面已经有人奔进来了,对着他们指手画脚、焦急不已地说了一串话。
皮阿诺顿时急了,迈开腿就跑了出去。
叶深深赶紧问沈暨:“怎么啦?”
“旁边放衣服的隔间倒下来了,本次大秀的所有衣服都在里面,要是拿不出来,这场秀就完蛋了!”沈暨疾步往外走,叶深深赶紧跟着他出了后台,到旁边存放衣服的地方看。
秀场前台为了追求空灵的气质,架子被全部撤掉了,将所有的承压力都放在了后面,导致压力点全部在后方,设计人员又偏巧在受力点设计了置衣间。提前运到这边的衣服,还有工作人员和模特们的衣服等,全都挂在这个隔间之中,由专人看管打理。目前的好消息是,管理衣服的几个人没有受伤,但坏消息是,包括秀场衣服在内的一堆衣服全都拿不出来了,它们被埋在了横七竖八的钢桁梁下面,无一幸免。
负责会场布置工作的几个人立即赶了过来,一看到这个情况,个个都露出想死的表情。
“能不能先把钢桁梁抬走?发布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要立即取出衣服!”皮阿诺都快疯了,“还有,当务之急是加固秀场,要是再塌下来砸到人,那可真的是惨剧了!”
“不,先生,请放心吧!我们在布置会场的时候是充分考虑到了物理杠杆作用的,这一部分是唯一受到作用力的地方,虽然它坍塌了,但前方除了损失了几束辅助光,绝对不会再有问题!”
“那么把这些东西都搬开!”
“这个实在搬不开,因为所有的角度都是卡死的,唯一的办法是现在立刻去找几个气割人员,把它们全部割开——当然,里面的衣服什么的,肯定会在气割时被烧掉的。”
“那你们不能调个吊车过来先把这边的衣服抢救出来吗?!”
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人立即反对:“对不起,我们不会拆掉大门让吊车进来的!”
“所以你们的意思就是,我们这场秀,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皮阿诺厉声高吼,“你们所有人,都听着!这是巴斯蒂安先生今年最看重的一场秀!这是他一年多的心血!这是……”
“皮阿诺先生,”沈暨拍了拍他的肩,说,“我理解你的心情,目前来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放弃这场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新春发布会,延期举办;另一个办法,我向你推荐一个人。”
沈暨的手指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叶深深。
皮阿诺瞪大那双灰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从她的头顶看到脚底,又从她的脚底看到头顶:“她会中国功夫,能把这些钢桁梁全部搬走?”
“不,但是我认为她可以从钢桁架的间隙中伸手进去,将我们需要的衣服抽出来。”
皮阿诺一指面前倒塌的长达十五六米的置衣间,以“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的神情瞪着他:“别开玩笑了,flynn,那是不可能的!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衣服都由布罩套着保护,同时里面还有各种分隔帐幔、标记布块?这些也就算了,更多的是模特和工作人员们换下来的衣服、在秀场观摩的看秀观众的衣服、临时调来应急的其他服装……什么东西都在里面!这么多衣服混杂在一起,如今我们根本不知道本次展示的服装在哪里!我敢保证你即使翻到明天,最终拿到手的只能是一堆别人穿过的垃圾!”
“不,即使不知道、看不到也没关系,深深对所有的布料都非常精通,只要摸一下就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沈暨冷静地回头,询问了放置本次秀场衣服的大致所在,然后吩咐人去拿本次发布衣装的目录。
皮阿诺根本不抱希望,但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抱着头在那里痛苦不堪。
听不懂法语的叶深深更莫名其妙了,她看着沈暨,正想开口询问,沈暨已经取过衣装目录,一手拉起她向后面走去:“深深,我想时尚之神需要你的时刻到了。”
叶深深踉跄地跟着他走了七八米,迟疑地问:“怎么了?”
“来,帮我们在里面摸到秀场的衣服,然后将它们取出来。”
叶深深被他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呆了:“这……可是我不知道本次服装的质地啊!”
“你摸到什么就说出来,我对照册子看一看。”沈暨翻开册子,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情况不妙啊,没有详细的面料参数,我只能看着猜了,会大大降低我们的准确率。”
皮阿诺在旁边哀叫:“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场了……”
沈暨头也不回,说:“放心吧,皮阿诺先生,巴黎人对少于两个小时的延迟,都在可接受范围内。”
叶深深看着沈暨,还有点迟疑。沈暨朝她点了一下头,轻声说:“没事,我们试一试,实在不行,今天的秀也只能放弃了。”
这怎么可以啊?为了这一场秀,这么多人付出了这么多的准备,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叶深深听着周围工作人员的议论,看着里面还在做准备的模特们,想想外面几百个看秀的座位,一咬牙一闭眼,狠下心深吸了一口气:“我试试看,不就是摸衣料吗?这个我擅长!”
她小心地蹲下来,将自己那件armani丝质衬衫袖子卷起,手臂从纵横交错的钢桁梁空隙间艰难地伸进去,在破木板后面摸到了第一件衣服的面料。
手臂被卡得有点痛,她的指尖艰难地捏住布料捻了两下:“色织提花面料,微弹,高密,偏厚。”
沈暨翻到本次秀场的一件提花外套看了看,问:“大约是什么花式?”
“5厘米左右佩斯利涡纹旋花纹。”
“不是的。”沈暨有点失望,“看来这边是客人的衣服,我们去旁边找一找。”
皮阿诺看着他们的样子,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中隐隐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跟着他们转移了一米左右,正在看着,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问:“这是在干什么?”
他赶紧直起身子,回头说:“努曼先生,更衣室被掉下来的钢桁架压塌了,我们所有的衣服都被压在里面了!”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人身材高瘦,灰白的头发和优雅轻柔的语调,都显示出他是个平和安静的人:“我知道,暂时无法移开钢桁架了,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去向看秀的观众们宣布今日的发布会取消了呢?”
“因为……因为flynn带来的这位女孩,似乎可以帮我们找回秀场的衣服。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她准备怎么找回呢?难道她有透视眼,可以透过上面杂乱的壁板和木头,看到下面的衣服吗?”他声音很低,在这样混乱的现场也没有提高,只有面前的皮阿诺听得到。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叶深深已经抬起头,对着沈暨说了一串参数。
沈暨翻着目录,还在对照,中年人已经走到他的身后,用英语对叶深深说:“女士,你可以讲英语,我替你判断。”
叶深深抬头看他,一时判断不出他的身份。沈暨回头朝他打了个招呼:“努曼先生。”
叶深深猜想他可能也是巴斯蒂安先生身边的助手之类的,赶紧朝他点点头,一边庆幸自己的英语虽然不好,但专业术语还比较熟悉。
“纯亚麻布,竹节纹,纱支大约为20×15,密度为55×50。”叶深深有点迟疑,然后说,“我想这应该不是衣服。”
“对,确切地说是21×14纱支的竹节亚麻布。确实不是衣服,这是我们习惯用来做保护罩的料子。”努曼先生说道,“你可以试试看下面被遮盖住的衣料。”
叶深深艰难地将亚麻布一点点扯过,却发现自己蹲着怎么都无法摸到下面了。她狠狠心,干脆趴在了地上,不顾一地的碎屑和灰尘,也不顾自己身上穿的是armani,将手从仅有的一点空隙中探进去,摸着里面的衣料,微微皱起眉。
沈暨半跪在她面前,俯身问她:“怎么样?”
“重磅桑蚕丝,缎纹,22d×2,克重……19毫米左右。”
努曼先生略微诧异地眨了一下眼,问:“工艺呢?”
“紧身裙,我这个角度摸不到任何装饰,只有下摆处有三寸左右细褶,向上延伸为平直。”
“lanuit系列第四件,黑色缎纹真丝裙。”努曼先生对沈暨说。
“是的,就是这件。”沈暨翻过来匆匆看了上面的图片一眼,对叶深深说,“走秀的衣服挂了四个架子,既然找到了,这边就应该有十件左右,你看看能不能尽量将它们全部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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