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曾因国难披金甲-《曾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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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珩默默站了很久,准备离开,回身间,一切都突然停止。
漫天落花,纷纷扬扬,赤宸一身泣血红衣,站在祭台下的桃林中,静静地等着她,犹如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峰,过去如此,现今如此,以后亦如此。
赤宸粲然一笑,向她伸出了手,阿珩不禁也笑了,奔下台阶,如蝴蝶一般,轻盈地穿过缤纷花雨,朝赤宸奔去。
两手重重交握在一起,相视而笑。
繁星满天,落花成锦,都不抵他们这一笑,醉了春风,醉了山水。
赤宸牵着阿珩的手,徐徐走过桃花林,走向他们的竹楼。
小楼外的毛竹篱笆整整齐齐,红色的蔷薇、白色的山茶、蓝色的牵牛、黄色的杜鹃……五颜六色开满了篱笆墙。
屋侧的菜地搭着竹架子,葫芦和丝瓜苗正攀缘而生。
青石井台上,木桶横倒,水从木桶倾出,打湿了井台下的地面,几只山鸟,站在湿地里,吸啄着水坑里的水,见到来人也不怕,反倒昂着头,咕咕地叫。
掀开碧螺帘,走入屋内,到处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窗屉的天青纱犹如雨后的晴天,绯红的桃花映于窗纱上,像是一幅工笔绢画。
阿珩看着赤宸,喉咙发涩,这个家,他照顾得很好。
赤宸笑了笑,抱着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凤尾竹声潇潇,桃花雨点纷纷,他们相拥而坐,和几百年前一样,共饮一竹筒酒嘎。
没有一句话,就好似连说话都会浪费了时间,一直凝视着彼此,都舍不得把视线移开,就好似一眨眼一切就会消失。
阿珩去解赤宸的衣衫,赤宸笑看着阿珩,一动不动,只偶尔抬抬胳膊配合一下,待自己衣衫全部褪下时,方把阿珩推倒,侧身半倚,拿着一竹筒酒,用竹筒把阿珩的衣衫一点点挑开,竹筒越来越倾斜,酒水洒落在阿珩身上,赤宸俯下身子,顺着酒痕而吻。
婉转的呻吟,激烈的纠缠,缠绵的欢爱。
在这小小竹楼上,没有轩辕,没有神农,只有两个彼此喜欢的男女,享受着世间最古老、最简单却也是最浓烈、最永恒的快乐。
半夜里,两人同时醒了。
月色皎洁,透窗而入,阿珩贪婪地凝视着赤宸,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就好似要把他的一切都刻入心里。
赤宸微笑地看着她,阿珩眼中有了泪光,赤宸猿臂轻探,把她卷入了怀里。
阿珩的指头在他胸膛上无意识地一字字画着,“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赤宸刚开始没意识到阿珩是在他胸膛上写字,察觉后,凝神体会着,发现她一遍遍都写着同一句话。
赤宸抓起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双掌与阿珩的十指交缠在一起。
阿珩媚眼如丝,睨着赤宸。
赤宸粲然一笑,两人的身体又纠缠在了一起,就好似要把对方融化在自己身体里,激烈到近乎疯狂的索取和给予。
终于,两人都精疲力竭,却依旧不肯稍稍分离,紧紧贴挨在一起。
赤宸低声问:“我们的女儿在哪里?
安全吗?
你知道,天下恨我的人太多。”
赤宸竟然第一次顾虑起他的敌人们来。
“在玉山,有王母的保护,还有烈阳的守护。”
赤宸这才放心,“那就好。”
月光照到墙壁上,发出幽幽红光,阿珩脸埋在赤宸肩头,“是什么?”
赤宸手轻抬,墙壁上挂着的弓飞到他手里,红光消失,变得只有巴掌大小。
竟然是盘古弓,被赤宸随随便便挂在了无人居住的竹楼里。
阿珩轻笑,“你还没扔掉这东西啊?”
赤宸拿起弓,对着月光细看,“虽然我拉了无数次,它都没有反应,不过我能感觉到它不是废物,只是堪不破它的用法。”
阿珩在玉山上时,也曾听过盘古弓的故事,知道传说中它是盘古铸造来寻找心爱女子的弓。
可不知道为什么盘古一次都没用过,却把它列为神兵之首,交给了玉山王母保存。
阿珩从赤宸手中拿过弓,看到弓身上好似有字,正想着太小看不清,弓变大了,“弓身上刻着字。”
赤宸凝神看去,弓身上刻着曲纹装饰,既似蝌蚪,又像花纹,就是一点不像字。
“这是已经失传的文字,传闻只是用来祭祀天地的咒语,四哥喜好赏玩古物,所以我认得几个。”
赤宸生了兴趣,“刻着什么?”
阿珩半支着身子趴在赤宸的胸膛上,一字字辨认了半晌,困惑地说:“以心换心。”
这四个字十分浅白,不可能有任何异义,赤宸默默不语,细细思索。
阿珩把弓扔到一旁,低声说道:“盘古弓也许的确是盘古所铸,不过说什么不论神魔、不论生死、不论远近,都能和心爱的人再次相聚,却肯定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
赤宸含笑说:“不管盘古弓真假,这四个字却没错。
如果真能懂得以心换心,盘古大概就不会失去心爱的女子了。”
笑声中,晨曦映在了窗户上。
纵使再珍惜,再贪恋,再不舍得睡,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阿珩起身,穿衣离去。
赤宸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走到了门口,阿珩突然回身,“你身后是神农,是为你浴血奋战的兄弟,是神农王和榆襄,我身后是轩辕,是无数孤儿寡母,是我的哥哥侄子。
我会尽全力,也请你不要手下留情,那会让我恨自己。”
“你知道我不会。”
赤宸半支着身子,红袍搭在腰上,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散在席上,双目隐含痛楚,笑容却依旧是张狂的。
清晨,轮到风伯巡营,雨师主动要求和风伯一起去,又强拉上了魑、魅、魍、魉。
走到山顶,一群人远远地看到轩辕妭和赤宸一前一后飞来,赤宸的坐骑明明可以很快,可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轩辕妭身后,而以轩辕妭的修为,也不至于察觉不到赤宸就跟在她身后,她却毫无反应。
就要到营地,赤宸的速度猛地快了,和轩辕妭并肩飞行,强拉过轩辕妭的身子,吻了她一下,轩辕妭也不见反抗,反而紧紧地抱住了赤宸。
只是短短一瞬,她立即放开了他,向着轩辕大军的营帐飞去,可魑、魅、魍、魉他们已经全部震惊得不知所措。
魍结结巴巴地问雨师:“这、这怎么办?
他们俩是相好,这仗没法打了!”
魑性子冲动,立即跳了出去,拦在赤宸和轩辕妭面前,气得脸色通红,对赤宸说:“我以为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难怪你们一直难分胜负!你怎么向大家交代?
你怎么对得起誓死追随你的神农汉子?
你怎么对得起真心待你的榆襄?”
赤宸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冷笑着问:“我需要向你们交代什么?
我对不对得起他们,要你做评判?”
好巧不巧,应龙起早巡逻也巡到了此处,听到动静闻声而来,恰好听到魑的大吼大叫。
魑指着轩辕妭大声问赤宸:“你和她是不是在私通?”
应龙怒叱:“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们全都亲眼看见了,就在刚才他们俩还又搂又亲,是不是,雨师?”
应龙看了看子臣,想到王姬自休于少昊,心头疑云密布,根本不敢再出口问。
轩辕族的神将离怨焦急地说:“王姬,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您和赤宸真的……真的……有私情?”
跟随风伯而来的神农族将士也七嘴八舌地问赤宸,不管他们质问什么,赤宸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阿珩,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焦灼,有渴盼,有讥嘲,也有怜惜。
赤宸不是君子,可做事向来正大光明,就连屠城都屠得理直气壮,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残忍。
我就是屠了,那又怎样?
我就是对敌人很血腥,那又怎么样?
可唯独和阿珩的感情,他一直像做贼一样藏着掖着。
在众人的逼问下,阿珩几次想要否认,但是赤宸的眼神却让她心痛,她已经委屈了他几百年,难道直到最后一刻,她仍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吗?
赤宸并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却在乎自己是否堂堂正正。
忽而之间,阿珩下定了决心,坦诚地说:“我是和赤宸有私情。”
她的声音不大,却惊得所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连赤宸都觉得是因为他等了好几百年,所以幻听了。
“我已经喜欢赤宸好几百年了!”
阿珩又说了一遍,声音很大,就好似在向全天下昭告。
两边的神将惊慌失措,像是天要翻、地要覆了一般。
少昊忧心忡忡地看着阿珩,他本想打击赤宸在亲信中的威信,所以设法让风伯他们撞破赤宸和阿珩的私情,却没料到应龙会恰巧出现,竟然把阿珩拖入了泥潭。
如今一个处理不当,轩辕士兵不仅不会再听阿珩的命令,还会鄙视唾弃她。
赤宸却愉悦地纵声大笑,笑得畅快淋漓,不羁飞扬,毫不掩饰他从心底迸发的得意欢喜。
所有人都呆呆地盯着他大笑,赤宸笑了半晌,终于不再大笑,可仍旧欢喜地看着阿珩,眼中有毫不遮掩的情意。
魍结结巴巴地问:“大将军,您、您不会中意这个轩辕妖女吧?”
赤宸大概心情太好,竟然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我不中意她,难道中意你?”
魍和魉都快急哭了,“可她不是好女人。
不守妇道,明明嫁给了少昊,还要勾引大将军;狠毒嗜杀,谣传她亲手刺死了自己的哥哥,就这几个月,我们死在她手里的士兵已经七八千了。”
“那又怎么样?
不管她是什么样,只要是她,我都喜欢。”
赤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阿珩,笑嘻嘻地道。
少昊躲在人群中,滋味复杂地盯着赤宸。
阿珩似羞似嗔地瞪了赤宸一眼,对应龙和离怨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听到我的解释抱歉,想给自己一个原谅我的理由,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并不需要你们的原谅。
我唯一需要请求原谅的人是赤宸,这几百年间,我为了母亲,为了哥哥,甚至为了我的女儿,一次次牺牲着他。
三年前,母后仙逝时同意我嫁给赤宸,我对赤宸许诺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再次背弃了我的诺言。
我为了我的族人,不但没有跟他,反而带着你们来杀他。
从始至终,我一直恪尽我是轩辕王姬的责任,从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轩辕的事情,却在一直对不起赤宸。
你们若信我,我就领兵,若不信,我可以立即把兵权交给应龙。”
应龙立即跪在阿珩脚前,“末将誓死跟随。”
沙场上时刻生死一线的军人与朝堂上的大臣不同,他们的是非对错十分简明直接,只认一个死理。
应龙当年不惜毁灭龙体也要救部下的事被广为传颂,在军中威信很高,再加上跟随他巡营的都是他的亲随,看到他下跪,如同听到军令,也纷纷跪下。
离怨他们也跪了下来,“若没有王姬领兵出征,只怕此时轩辕城早破。”
毕竟自从领兵出征,轩辕妭所作所为有目共睹。
何况,神农和轩辕一直互有通婚,开战以来,这种家国难两全,私情和大义不能兼顾的事情他们都听说过。
而且轩辕民风剽悍豪放,对男女之情很宽容,若轩辕妭矢口否认,他们也许表面相信,心头却疑云密布,可轩辕妭大方承认,他们反倒心头生了敬意。
少昊暗自松了口气,看上去很凶险的事,没有想到竟然因为阿珩的坦诚,轻松化解了。
有时候人心很复杂,可有时候人心也很简单,需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阿珩看向魑、魅、魍、魉,“你们跟着赤宸已经几百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们竟然还要质疑?
如果他会出卖你们,轩辕早就把神农山打下了,他背负了天下的恶名,难道是为了自己?
真是枉让他把你们看作兄弟了!”
她的语气中既有毫不掩饰的骄傲,也有沉重的悲哀,不管是轩辕的将士,还是神农的将士都生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凄凉感。
魑、魅、魍、魉脸涨得通红,一个两个全低下了头。
阿珩深深看了一眼赤宸,带兵离去。
赤宸微笑地凝视着阿珩,第一次,他当众看着她时眼中再无一丝荫翳,只有太阳般光明磊落、赤诚浓烈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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