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围剿(01)-《心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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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围剿(01)
莎城的春天是土黄色的,高远的天空被沙尘覆盖,投下阴沉灰暗的影子。
荒漠迷彩上的灰尘总是洗不干净,本就是沙漠岩石的色彩,裹上一抔沙一抔土,汗流浃背的时候,人简直可以与灰蒙黄褐的天地融为一体。
只有战火与鲜血是明亮的。
火光在黑夜里绵延,枪声与爆炸声震撼着脚下的土地,带着体温的血从迷彩中喷涌淌出,明明是最刺眼的色泽,却将身下的砂石染成压抑到极致的黑色。
大口径狙击步枪撕裂夜空的巨响几乎将耳膜震破,听力护具早已经不见踪影,短暂失聪的感觉就像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突然甩出原来的世界,耳边只剩下令人头痛欲裂的嗡鸣声,一切指令、呼喊都听不到了。
可是一个人虚弱的低唤却那样鲜明,好像一双大手,狠狠将他拽了回去。
“花崇……花崇……”
他一个激灵,向声音的来处狂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剧痛从腿部传来——那里的筋肉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撕裂,血将肉与迷彩黏在一起,他紧咬着牙,强忍住痛,恨自己无法跑得更快。
迟了,还是迟了。
那个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隐没于带着浓重血腥与硝烟味的狂风中,就如同那人走到尽头的生命。
他跪了下来,尖石戳在膝盖上也全无察觉。
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淌过,他抬起满是血与沙的手,重重抹了一把,而后像再也支撑不住一般俯下丨身去,颤抖的拳头一下接一下捶着粗粝的大地。
鲜血与眼泪汇集在一处,不知是眼泪稀释了鲜血,还是鲜血淹没了眼泪。
视野里,是遮天蔽日的硝烟,还有像雨一般落下的沙。
?
花崇从真实的梦境中醒来,几乎失焦的双眼睁到最大,茫然地盯着黑暗中的一处,头脑一片空白,直到意识渐渐归拢。
冷汗滑过脸颊、脖颈,好似当年血的触感。
他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撑住额头,掌心碰触到眼皮,那里热得不正常,是流泪之后的温度。
可是眼角明明没有泪。
大约在梦里恸哭过,现实里的身躯亦会有反应。
片刻,他抬起头,扬起脖颈,灼热的双眼紧闭,右手在胸口猛力捶了三下。
胸口不痛,头却痛得厉害。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没有开灯,想喝点水,在床头柜上一通摸索,才发现没有水杯。
喉咙干涩难忍,就像含了一嘴沙子。他不得不下床,向卧室外走去。
一个人生活久了,活得粗糙,从来没有睡前在床边放杯水的习惯,半夜醒来口渴,要么忍着继续睡,实在忍不了了,才勉为其难爬起来,去客厅和厨房寻能喝的水。
刚走出卧室,就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低头一看,是晚上刚从壁橱里拿出来的狗窝。
二娃在徐戡那里住了一阵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抬脚将狗窝拨开,继续往厨房走。
向来空荡荡的冰箱被塞得半满,有零食,也有能放一周左右的食材。冷藏室灯光明亮,他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瓶冰镇可乐,一口气喝掉一半,然后盖好扔了回去。
快到清晨了,但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最近天气凉了下来,天也亮得晚,不看时间的话,还以为仍是深更半夜。
他没有立即将冰箱门关上,留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靠在冰箱壁上出神。
睡意已经没有了,但精神不太好,脑子也算不上清醒,头还在痛,只是没有刚醒来时那么剧烈了。
头痛已经是老毛病。西北边境条件艰苦,任务繁重,压力更是大得普通警察难以想象。那不是什么工作、薪酬、人际关系给予的压力,而是来自生命本身的压力。
生还是死,是每一次出任务时都会面临的考验。
回来这几年,偶尔在面对极难攻破的重案时,他会有头痛得快要炸开的感觉。陈争、韩渠押他去看过医生,检查结果一切正常。陈争开玩笑,说你小子肯定是用脑过度。他懒得争辩,就当是用脑过度好了。
但实际上,那是压力太大时的心理反应。
目睹死亡,杀死过人,险些被杀死,他对死亡比很多人更加敏感。而重案总是涉及稀奇古怪的死亡,那些受害者——无论该不该死,无论死得极其痛苦还是没有痛苦——都时常刺激着他的神经。
好在已经习惯了头痛这老毛病。
他在冰箱边靠了一会儿,合上冰箱门,向阳台走去。
一连处理了三个案子,没有工夫照顾家里的花花草草,有几盆已经死了。
以前和柳至秦开玩笑,说养花弄草比伺候宠物好,花草死了便死了,扔掉就是,宠物却不行,死了还得挤几滴眼泪,麻烦。
但现在,养了许久的花草真的死了,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遗憾的是他对花草实在没什么研究,只知道去市场上买,问了名字也不用心记,回来就忘了,等到人家死了,都不知道人家是什么科什么属,大名叫什么。
“哎。”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将枯枝败藤从花盆里拔出来,扔进垃圾口袋时还着实心痛了一把。接着给幸存的植物浇水、灌营养剂,又把阳台空着的地方好好打扫了一番。
做完这一切,天终于亮了,空气干爽清冽,有种秋天特有的萧条感。
他伸了个懒腰,回到卧室。
晨光洒在飘窗上,超大号玩偶熊正乐呵呵地看着他。
记忆里,那个11岁小女孩的相貌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被伤害后无助的眼神,以及康复后弯起的唇角。
她是不幸的,被一群未成年人渣肆意玩弄,身体虽然无恙,心灵却蒙受了巨大的伤害。
但和另一些小孩相比,她无疑是幸运的——她的父母对她照顾有加,她自己也足够坚强,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伤害给予她的是强大。
同样是小女孩,王湘美、张丹丹、陈韵远没有她幸运。王湘美和张丹丹已经死了,身体或完好或惨遭蹂躏,从此都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凶手是否受到应有的惩罚对她们来说毫无意义,她们最后的记忆是疼痛、绝望、孤单,或许还有刽子手的脸。
至于陈韵……
陈韵比王湘美和张丹丹走运,最后关头被救了下来,还有可以期待的未来。但警察能救下她,却不一定能让她“正常”地成长。
她得回到自己的家庭,陈广孝和何小苗也许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许不能,到最后,生活又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家庭给予人的影响巨大且不可磨灭。一些富有且理性的父母每逢周末都会带着孩子驾车出游,途中讲述各种有趣的故事,以身作则收拾掉落的垃圾;陈广孝牵着陈韵挤上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为挤开老人而抢到一个座位高兴欢呼,似乎抢到一个座位,就是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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