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流水-《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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嵘峻在心里恨自己不会说话。
他来找露生,其实是想道歉。这两天他们在重庆等申副官来,嵘峻给秀薇打了长途电话,结果挨了老婆一顿骂。秀薇在电话里怒斥:“你只顾功名!白大哥是气头上跑去重庆,你倒好!顺杆子撺掇他救你的丝厂!”
“可是工厂二百多人——”嵘峻讷讷地辩解。
“你自己不是厂长吗?你为什么不回来找金求岳?两个厂子,白大哥又没有一分钱的股,你凭什么使唤他?”秀薇原以为露生是去帮忙,谁知丈夫才是那个跟着的!眼看留在重庆已成定局,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办才好,“那他俩以后就算拆伙啦?”
嵘峻也呆了:“金少爷……也许会来重庆汇合。”
“你看他像要去的样子吗?”秀薇被他气死,“再说了,凭什么他去了白大哥就要跟他和好啊?真当自己是老爷啦?!”
弄得嵘峻一连几天都没睡好。他不清楚他们争吵的来龙去脉,可是几百个工人等着吃饭,他试过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去和当地的行会谈并购,找丝户们央购一点蚕茧,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如今迁厂是唯一的希望,有一线希望他就得抓住。
隐隐约约地,他感觉自己可能在事实上把这两个人推远了,那天求岳打电话来,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了,可是想到厂里的工人们,嵘峻不能不救这个厂。
刚才他试了试露生的话头——秀薇教他的,要是还用安龙的厂名呢,这就意味着他俩还不算拆伙,但要是露生另开新厂——嵘峻简直不敢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又不能直说“对不起”,因为实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对不起什么,紧急地组织话语,抬起头来,却发现露生怔怔地盯着甲板另一头。
他顺着露生的目光瞧去,很高大的一个身影,那个人回过头来,却是仓皇的一副面貌,刚好也看见露生,不知为什么,狠狠地啐了口唾沫。
露生倏然别过脸去,望着嵘峻,极快地平复情绪:“还有事吗?”
歉意占满嵘峻的心头。
他也差点以为那个人是求岳。
这一下更无从说起,干脆站起来:“露生,我替杭州厂的二百名工人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来重庆找出路,这个厂就只能倒闭,你也知道现在这个行情,失业的工人真就没活路了。”
露生柔和地微笑,神色有一些茫然,握了嵘峻的手道:“说这些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早点儿回去休息,下面还有得忙呢。”低一低头,向文鹄道:“你也去歇着吧,不用陪我坐了。”
那两人看看他,默然去了。露生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晚风渐渐冷了,甲板上人却多起来,全是抽烟的、散步的,快乐地高声说着话,仿佛舞会一样沸腾,可是有一种异样的寂静,人声鼎沸到极处变成模糊的寂静,把江波的萧瑟反衬得清晰。
那晴空中的夕阳漫天扑面,躲避不得,伴着阵阵江波,使人寥落。嵘峻的话也让他心里难过——他知道他的本意并不是要他难过。
仰起头来,他看着天边昏黄的彩云,和自己的心情一样漂浮不定。
这时候要怪民国为什么没有手机了,求岳和他说过手机,露生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求岳又画给他看,画得不成个样子,他俩笑得差点儿把纸撕了,总之是一个能拿在手里的小盒子,那里头装着叫做“软件”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可以打一个电话,也可以发一封信。
露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个,可是此时此刻,他十分渴望能有一个手机——现代的爱情总是和好得容易一些,因为有手机,吵完了,没有脸面相见,至少能偷窥一下朋友圈,再进一步,发条微信过去,虽然不够郑重,可是它合乎情不自禁的需要。再气再吵,只要心里还有情,夜里看到那一句毫无新意的“你睡了吗”,眼泪便能顺理成章地流下来,再接着一通泣不成声的电话,慌忙忙打上车子奔向对方楼下的急切的步伐,爱就这样靠电波挽回和延续下去。
民国却不是这样,民国隔着山迢水阔,一旦别离就像永诀,连音信也难通,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拾得一些片段。多少爱是被距离消磨成了淡漠,更何况是这样遍体鳞伤的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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