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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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漫射在她身后,衬得那一双凤眼杀气勃发。
“忠义侯府,褚蕙。”
褚蕙自报家门后,枪尖向耶律齐一指,扬颔:“受死吧。”
内城朱雀门上,旌旗飘舞,禁军整肃,赵彭也换上了一身甲胄,脚踏战靴,腰佩宝剑,雄姿勃勃地站在城墙前。
不多时,戴楼门方向,一人一骑破尘而来。
赵彭身边,挎着药箱的奚长生眼睛一亮,惊喜道:“是褚蕙回来了!”
赵彭心神一震,亲自下城去迎。
城门外,褚蕙下马,手提一人项上人头,放在地上,屈膝向赵彭行礼道:“启禀太子,戴楼门大捷,共斩敌军精骑六千,校尉三人,主将一人,另有八百俘虏,皆已收系城中!”
赵彭胸口热潮涌动,按捺着上前扶起褚蕙,继而瞄一眼她身边的东西:“这是……”
褚蕙有一点羞愧:“金军将领阿布罕的项上人头,本来,是能杀掉领军的耶律齐的,然而此人太过狡诈……”
瓮城困住耶律齐的尽三千精骑后,阿布罕一直在外攻城,并未撤退,褚蕙毕竟兵力有限,招架不住这样长时间的强攻。
城门破后,阿布罕立刻率军攻入,首先冲往褚蕙,本已重伤难支的耶律齐竟就此抛下战友,趁乱逃脱了。
赵彭初次领军,能够首战告捷,已然大喜,当下并不责备,反而真诚鼓舞。
这时文老太君拄着鸠杖从后走来,沉声道:“放走耶律齐,后面的城可就不好守了。”
三人转头,文老太君在丫鬟丹心的搀扶下站着,也是一袭戎装,苍老的面容被头盔包裹,更显严肃。
三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
耶律齐所拿的汴京地形图乃是他们伪造的假地图,如果今日一役能拿下他,那么金军大部队就还有上当的可能,现在他栽了大跟头,回去通风报信,金军必然就不会再踩入地图中的陷阱了。
金军拢共是六十万,今日折去七千,不过九牛一毛,届时摒弃突围巧取,改成正面攻击的话,他们这寥寥十二万人能抵抗多久呢?
果不其然,当日下午,外城新郑门、万胜门、普济门陆续燃起狼烟。
入夜后,斥候来报,金军开始在护龙河上造桥。
汴京城外墙的护龙河宽有二十余丈,条石垒砌驳岸,坚固陡直,并不易渡。
然而,金军声势浩大地自黄河北岸而来,军中根本不缺渡河工具,想要大规模地在一夜间踏平护龙河,根本不在话下。
大约在亥时二刻,斥候传来急报,金军已完成造桥,眼下,预估有二十万人正推着云梯、火梯、鹅车、撞杆等一大批攻城器械,开始对护龙河对岸的三座陆城门展开强攻。
前来支援的厢军仅仅十万,平均下来,每一座陆城门的兵力只有八千不到,八千人,要抵挡不少于八万人的攻城之战,简直螳臂当车!
赵彭道:“没有警情的城楼,立刻派军前往支援!”
斥候领命而下,烈烈火光照亮长夜,文老太君毅然望着远方的烽火,沉默半晌后,开口道:“珊珊、映寒,狗贼今日已领教了我褚家的枪法,却还没领教过江南夜雁的长鞭、武陵谢氏的双剑,你俩可想前去一会?”
火光后,吴氏、谢氏闻声齐笑,其中,刚刚丧夫的谢氏眸光映泪,朗然道:“就等您发话了!”
文老太君微微一笑,眼角亦有微光闪烁,下军令道:“吴珊珊、谢映寒听令!”
吴氏、谢氏应声撩袍跪下。
“珊珊听令!”
“映寒听令!”
“速前往安肃、通天二门应战,务必斩将刈旗,提金贼人头来见!”
“是!”
城门大开的号角声冲上夜穹,锋利嘹亮。
城墙下,两匹快马并肩驰出,尘土弥漫,两条白绸在夜幕里飒飒飘舞。
及至岔口,吴氏放缓马速,对身边的谢氏道:“回头见。”
前方,烽火烛天,厮杀声震天撼地。
谢氏眼圈微红,却仍一笑道:“回头见!”
残星寥没,苍天破晓,外城一线的烽火依旧熊熊燃烧着,青烟一缕缕地弥漫天际。
赵彭站在城墙上,这一整夜,完全没有合眼。
身后,是留守京中的朝官、捍卫内城的禁军各司指挥使,以及由文老太君坐镇的忠义侯府全府家将,包括嘉仪帝姬赵容央。
令人振奋的消息一个也没有传来,倒是轰然大作的撞击声、炮火声开始此起彼伏。
金军的炮车改造自大鄞原先威震四方的九牛炮,最大的炮能够释放五十斤的炮弹,射程达到二十丈远,单只一颗,就有击碎城墙楼橹之效,而斥候先前来报,金军在各座城门前摆放的炮车总量已经破百。
尽管,大鄞这边也在积极应对,下令用糠布袋、湿马粪等覆盖楼橹,以减缓炮火对城墙的冲击,并调动禁军从三司中取出军械,前往支援,但在整个抵抗过程中,大鄞这边还是显得步履维艰,犹如蚍蜉撼树。
天一点点亮起来,又是个云层低压的阴天,天幕上四合的阴云和烽烟相融,黑沉沉的,把一座孤城笼罩得灰冷逼仄。
冷风一阵紧跟一阵地卷过半空,满城旌旗猎猎翻舞,藏在云后的日影悄然西斜。
金军的第一轮攻城,已经持续六个时辰了。
朱雀楼上,赵彭神色紧绷,一错不错盯着前方战火绵亘处。
大鄞的兵力有限,每个将士的体力更是有限,再这样硬抗下去,原本可以险胜的几分概率,也要给大金碾碎不可!
赵彭攥紧拳头。
便在这时,一人快马加鞭,穿过御道,驰往内城来道:“报——”
“安肃门外,金军撤退!”
“安肃门外,金军撤退!”
“……”
一报三声,凛然回荡城下,赵彭睁大眼睛,这时,御道那头又是蹄声飒沓,吴氏一身血迹,提着一个人头策马奔来。
褚家人中,有人高声道:“是二伯母回来了!”
霎时人潮齐呼,欢声雷动,赵彭心潮澎湃,按紧佩剑长松一口气。
不多时,吴氏登上城楼,把一颗血污斑驳的人头放在地上,屈膝行礼道:“启禀太子、主帅,安肃门外金军已退,此乃将领卓鲁人头!”
文老太君冁然而笑,看着吴氏一身是血,左肩肩胛处尚有鲜血汩汩流下,又板回脸道:“快去包扎伤口!”
吴氏疲惫一笑:“小伤,不碍事!不知六妹那边……”
话音未毕,城墙下又传来斥候报声:“通天门外,金军撤退——”
众人闻声大喜,赶去墙边一看,果然在斥候身后,一人一马绝尘而来,然而刚至城门前,谢氏突然直直地摔倒马下,手里提着的一颗人头碌碌滚远。
“映寒!”
“六妹!”
“……”
残阳似血,铺染一杆杆招展的赤金旌旗,暂时歇火的汴京城内,硝烟弥漫。
朱雀楼一间房内,谢氏浑身血红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施氏眼里含泪,克制着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铠甲,拉开那血淋淋的衣服去处理伤口时,怵目惊心。
胸口、后背、肩胛、大腿……剑伤、刀伤、火箭射中后灼烧开的伤……
体无完肤,大抵如此!
“先把血止住,要快!”
奚长生语气严肃,拉回施氏悲恸的神思。
屋外,夜幕渐垂,橙红的霞光被硝烟侵染,以一种诡异的颜色铺在天尽头。
赵彭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墙前,仿佛一棵生根的铁树。
“砰——”
一个红木提盒放在护墙上,饭菜香飘来,耳畔随之响起一个圆润又严厉的声音:“吃饭!”
赵彭转头,看到脸色冷凝的容央。
“不饿。”
赵彭收回视线,绷直苍白的唇,继续眺望外城。
“金军还剩五十万人,你是打算在他们攻进来前先把自己饿死,好免受那刀枪之罪吗?”
容央怼得不留情面,赵彭瞪过来,夜色里,身边人眼圈泛红,分明是哭过的痕迹,但眼神凛然,透着一股百折不挠的坚定。
赵彭反诘的话一滞。
容央转开眼,打开那提盒,像是做示范一样,拿出一碗米饭埋头吃下去。
赵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吃相。
“这才第二天。”
容央吞下一大口饭,“他一定会赶来的。”
赵彭心脏像被什么攫住。
容央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把那一碗米饭吃完,“砰”一声把碗筷放在护墙上。
“只要我不认输,就没人能打垮我。
尤其不能让我自己打垮我。”
容央盯着一点点黑下去的远方,再次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赵彭视线一下模糊,忙转开头,平复下那股悲酸后,终于也拿起提盒里的一碗米饭,大口吃了下去。
这一夜,外城安静下来,众人难得入了个眠,然而临近下半夜时,又是轰隆隆的攻城声从东城墙方向传来,众人被惊醒后,骇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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