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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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央盯着赵慧妍嚣张的笑容,一刹间,忠义侯府灵堂前的一幕幕纷至沓来,继而是初入侯府时谢氏爽朗的大笑,诊出喜脉时施氏的欣喜自豪……还有那个在她怀孕时天天领弟弟来府上舞枪给她看的褚恒,那个把大哥的话视如宝典、一心疆场的褚恒,那个为了做头一个给蜜糕展示褚氏枪法的小叔,而执意要跟弟弟争上一回的褚恒……

    那个只有十八岁,就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灵位牌,再也醒不过来、动不起来的褚恒。

    容央眼眶泪水涌动,声音却森寒至极:“联络耶律齐偷盗贺家军情,通敌叛国的人,是不是你?”

    赵慧妍淡漠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震动,继而避开容央的逼视,懒洋洋放下酒盏,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铮——”

    一声尖啸划破虚空,赵慧妍瞠大的双目中剑光闪烁,下一刻,眉心已被一截锋利的剑尖指住。

    “殿下——”

    阁中众人惊恐失声,容央握着从李业思腰间抽出来的长剑,眉间、眼中、声音里,全是凛冽杀气。

    “我警告你,”容央眸光森冷,“胆敢再做一件里通外国、叛祖悖宗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赵慧妍被迫仰头,苍白的脸上肌肉紧绷,眼底既有震愕,也有惊怒。

    “爹爹欠你,吕氏欠你,我欠你,整个赵家、整个朝堂欠你……但是边关的将士不欠你,大鄞的百姓不欠你——”

    容央说罢,愤然扔开长剑,赵慧妍往后一瘫,撑在身后的茵褥上。

    容央举步往外,狐裘飘扬,及至门前,赵慧妍冷幽幽的声音从后传来:“你凭什么觉得最后是你放过或不放过我?”

    容央一顿。

    赵慧妍道:“你凭什么以为,边关的将士,大鄞的百姓,可以不欠我呢?”

    容央回头,赵慧妍仍是那个瘫坐的姿势,然而脸上已不复刚刚的惨然失色,她冷峭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容央傲然站着,不应。

    赵慧妍似笑非笑:“你的驸马,你的将军,很快就做不了战神了。

    他护不了这个国,而你,也做不了最尊贵、最幸福的帝姬了。”

    容央脸色极冷,高傲而镇定地看着远处的赵慧妍,根本不置一词,扬长而去。

    褚悦卿是天底下最能征善战的将领,所率的,是能定风波、平四海、保家卫国的悍军。

    褚悦卿没有打不下来的仗,没有护不住的城。

    他是她的英雄,是她的将军,别人不信,她要信。

    容央步履自信,从容不迫地走出赵慧妍的帝姬府。

    但是这一次,老天没有再予她眷顾。

    二月初一,西线战败的消息传入京中,褚家军损兵六万,丢失保州。

    六日后,褚家军再败,涿州被金军占领,忠义侯褚怿率残兵三万,退守孤城易州。

    日央,文德殿。

    从病榻上挣扎而起的官家望着内侍捧在手里的战报,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眸再次被阴翳填满。

    自去年年底大战开始以后,东线溃败,各州士卒一退再退,一降又降。

    而今,最能打的褚家军也抵挡不住大金南侵的步伐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眨眼间的三年,哦不,最多四年。

    四年前,金坡关一战虽败,但大鄞依然是那个民康物阜、重熙累盛的王朝,他还可以站在金明池的宝津楼上观赏苑中百姓拾翠踏青,尽兴嬉戏,可以在幢幢宫灯下宴请群臣放歌纵酒,高声痛饮……

    只是四年啊。

    四年前,纵使大辽咄咄逼人,但四海之内,尚无一国敢真正对大鄞大动干戈,蚕食鲸吞。

    东有贺家军抵金,西有褚家军御辽,燕云十六州虽然还是累世的遗憾,微茫的夙愿,但至少国泰民安,边关没有战火,内地没有动乱。

    事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开始偏离他宏伟的设想的?

    是他执迷不悟,不肯相信褚怿带回来的军情去及时布防的时候?

    是他酒酣耳热,把以三年赋税为代价收回燕云十六州盛赞为“不世之功”的时候?

    是他决议联金灭辽,不顾小女慧妍死活,一心只盼建功留名的时候?

    还是当年褚怿跪在大雨下的崇政殿外,一意拒绝和亲,请求再战,而他却发下那三道圣旨,首肯帝姬远嫁敌国的时候?

    ……

    脑海里昏昏沉沉,太多太多的声音、画面齐涌上来,像密密匝匝的钢针扎入胸口。

    他不敢再想了。

    赵彭站在床榻一丈开外的垂幔下,面色严肃,眼神恳切地动着唇。

    他在说什么?

    哦,褚家军快守不住了,褚怿快守不住了。

    褚家三州,十五万人,五郎褚平没了,六郎褚定没了,听说还没了个只有十八岁……还是十七岁的小辈?

    保州丢了,涿州丢了,现在,只剩下三万残兵跟褚怿在易州城里强撑着。

    城墙外,是大金兵强马壮的十万铁骑。

    再不救,褚家就没了。

    官家截住赵彭的话:“不打了。”

    光影晦暗的寝殿里赫然一静,凝冻一样的静。

    官家道:“不打了,让他回来吧。”

    赵彭震愕。

    “明日,朕下罪己诏。”

    官家声音疲惫,又不容置喙,“大金南侵,国军溃败,政事荒废,民生凋敝……皆系朕之大过。

    东部防线已溃,再打下去,除葬送无辜以外,毫无意义。”

    赵彭瞠大双目,一颗心跃至喉头:“……父亲的意思是要求和吗?”

    官家扶着床柱站起来,崔全海急忙上前去扶。

    “让出易、保、涿三州,大金停战,朕同意了。”

    赵彭悚然大震,一刹之间,只感觉脑中雷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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