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七夜 夜叉-《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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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一点上,卧虚山的怪物们好像有了点人味,居然保持着这种人类才有的最淳朴的作息方式。

    唐泽沿着小路,朝石洞对面的那片树林走去。

    树林里有个天然生成的水洼,里头存的,是难得的淡水,从来不见干涸,整个卧虚山都是靠它来维持日常的饮用。念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有好几次,唐泽都看到他独自坐在水塘边发呆。

    也许他又到那儿去了。

    唐泽猜测着,朝水洼走去。

    果然,还没走近,他已经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动静很大,像是人为搅动出来的。

    水洼边上,立着个纤弱的影子,手里紧握着一把树枝削成的尖叉,迅猛地在水里穿梭,激起大片水花。

    唐泽放轻了脚步,走到离水洼最近的一棵老树后头。

    人影的确是念,他在叉鱼。

    唐泽看到,他从叉子上取下一条不住扭-动的大鱼,银色的鱼鳞在月光下闪着水淋淋的光。

    看到活蹦的鱼,唐泽突然想起几天前自己无意中说起许久没有吃过淡水里长大的鱼了。

    这个念,居然记住了自己随意的唠叨,深夜跑到水洼里来抓鱼。

    看着月下那个忙碌着的小小身影,唐泽的心里突然有了丝别样的感觉。

    他走了出去,脚下故意发出了声音。

    念正欢喜地抓着那条大鱼,听到脚步声突响,手掌一滑,大鱼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念心头一慌,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跟那逃生的鱼一样,一头栽进了水里。

    “念!”

    唐泽慌忙“跑”了过去,腿脚不便的他差点摔倒。

    “手给我!”他趴在水洼边,向只露出个头的念伸出手。

    念抬头看看他,没有把手给他,自己游到了岸边,轻松地爬了起来。

    全身透--湿--的他,像只小狗一样来回甩着自己的头发,水珠溅了唐泽一脸都是。

    也许不断淌到脸上的水滴让念不舒服,他用双手来回搓着脸颊。

    唐泽看着念,眼中的惊讶层层加重。

    念,竟然是个女孩子。

    尽管她生了一对尖尖如狼的耳朵,可是被水褪尽污垢的脸孔上,覆盖的是只有女孩才拥有的细白皮肤,圆如杏核的眼睛,挺直秀气的鼻子,还有一张从里头透着殷红的唇。

    念穿的“衣服”本来就不厚,被水一泡,往常总是蓬松耸起的兽毛全部贴在了底皮上,轻易便将她的女性特征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清透的月光下。

    “你……”唐泽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被撞坏了,朝夕相对这么多日子,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力大无穷的小不点,是个女儿身。

    对于自己现在的样子,念似乎没有一点普通女孩子的害--羞-之心,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拿起搁在地上的皮囊,把它交到了唐泽手里。

    几条鲜鱼,还在皮囊中蹦达。

    “念……”唐泽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看到挂在她长长睫毛上,在微微颤动的水珠。

    “鱼……吃……”念歪着脑袋指着皮囊,嘴里发着含混不清的单字,这些日子,唐泽一有空就教她说话,她学得很努力,虽然成果并不明显。

    皮囊掉到了地上,唐泽突然一把把念揽入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有的感觉,消失了太多年,他几乎都要遗忘。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病重,想喝鱼汤,他妈妈卖掉自己心爱的戒指,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他买回鲜鱼,熬好了汤。

    真鲜啊,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味道。

    妈妈突然病故之后,他被房东撵了出来,从此颠沛流离,受尽欺辱。莫说鱼汤,鱼骨都没有他的份。

    成了图门集团专有的除妖师之后,为一碗馊饭跟人打得头破血流的经历成为了绝对的历史,他吩咐佣人买来最贵的鱼,找来最顶级的厨师为他熬汤,可是无论厨师多么努力,都没办法替他找回当年那碗鱼汤的味道。

    这成了他最大的疑惑,以及遗憾。

    可是刚才,他从那个散发着鱼腥味的皮囊里,嗅出了那个遗失但是又期盼已久的味道。

    什么味道?鱼汤,还是其它?唐泽自己也说不清楚。

    念在他怀-里,脸上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起伏,只不过总是睁得圆圆的大眼,此刻半眯着,长睫毛覆盖下来,藏起了她的眼神。

    过了许久,唐泽松开她,拉着她并肩坐下。

    现在已经是深夜,唐泽睡意全无,只想跟身边的人,说话。

    “念,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人么?”他抬头看着明亮依旧的圆月,嘴角浮起自嘲的笑容,“我收钱,然后替人杀妖,然后抢它们的元丹。我的剑上,全是妖怪的血……”

    念挨着他,跟他一起看着月亮,似乎没有听他在讲什么。

    唐泽笑笑,也不管她明白与否,把他积压在心里的一切,一一说了出来。

    一个不说话不回应的女-人,也许是最好的倾诉伙伴。

    末了,他拉起念的手,问:“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么?跟我一起离开卧虚山。”

    念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

    “念,你是人类的孩子。你和我一样,都不属于这里。我们一起走,好吗?”唐泽侧过身,指着远处的深海,“看到了么,海的另一端,才是你我的世界!”

    念的手,从他的手里抽离。

    “念……”他有些愕然。

    念站起身,抛下他,走出了树林。

    唐泽看着她的背影,不明所以……

    卧虚山的日子,单调而平淡,不觉间,唐泽又度过了十来个日夜。

    而念,似乎不怎么再跟他亲近,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唐泽不止关心念在想什么,他更关心的是,现在如何才能离开这座孤岛。

    海的另一端,还有一场圣诞节的婚礼在等着他。

    这一场盛事,他等待了许久。

    可是,唐泽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残肢,现在的自己,还可以跟以前一样神采飞扬地站在她面前,抱着她在自己并不喜欢的圆舞曲中共舞么?!

    深深叹了一口气,唐泽颓然仰倒在生着短草的软地上,茫然地看着不时从空中飞过的海鸟。

    不远处的老树后,一个小小的脑袋悄悄地缩了回去,无声地走开。

    从早晨开始,今天的天空就笼罩在阴霾之下,海面上刮起了割脸的寒风。

    唐泽没有出去,一直留在石洞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那本手札。本指望能从里头找出离开卧虚山的方法,但是,没有。他不知道这本手札的主人,也就是念的父亲,到底有没有离开卧虚山。从页末那篇明显颤-抖潦草的字迹来看,这个男人至少是尝试过离开此地。

    正当他捧着手札入神时,念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用树叶裹着的小包。

    放下手札,唐泽看着念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解开树叶包,两粒小拇指头大小的黑色丸子躺在其中,包裹在浓烈而怪异的气味中。

    念把丸子递到唐泽面前,要他吞下去。

    “念,这是什么?!”唐泽很奇怪,他的身\_体已经康复,根本不需要再吃什么药丸。

    念把手拿得更近了,似乎一定要他吃进去。

    唐泽看着她的脸,面上又糊了黑黑厚厚的污泥,那个月夜下的真面容再次被掩盖得不露痕迹,唯一能见的,是那双圆而大的眼睛。

    不过,念的眼神,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你要我吃这个?!”唐泽看着那两粒并不可爱的丸子,犹豫着,“为什么要吃它?”

    两道他从未见过的凶狠之色从念的眼里刺出,她突然以极快极猛的动作捏住了唐泽的下巴,迫他张开口,将丸子硬塞-了进去。

    硬硬的丸子,一挨到舌-头便化成了水,迅速流入咽喉,一点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念松开手,唐泽捂着喉咙,被那种古怪的苦味刺激得眼泪直流。

    “你……你……”

    唐泽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心口,只觉整条食道都被火焰包围,越烧越旺,似要把他整个身\_体烧成灰烬。

    念在做什么,逼他吃了什么?!

    他想抓住念问个清楚,但是舌-头像被紧紧粘住了,四肢也越来越不听指挥,力气从每条经络里缓慢抽离。

    意识越来越模糊,面前的念,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从两个变成了许多个,深邃的眼神,在他面前划成了一道飘忽不定的线,从他的眉间一穿而过……

    唐泽的世界,瞬间沦入黑暗……

    哗哗……哗哗……

    不间断的水流声刺激着唐泽的耳膜,把他从混沌中一点一点唤回现实。

    他缓缓睁开眼,蔚蓝的天空洒下温柔的阳光,却依刺得他又闭上了眼。

    手掌一阵乱摸,摸到了一片硬实的木板,还有,那柄跟他相依为命的长剑。

    一个激灵,唐泽挺身坐了起来,短暂的眩晕过后,他发觉自己正栖身在一艘既像船又像舢板的怪异物体中,在海面上,平稳而快速地前行着。

    怎么回事?!

    唐泽用力揉着脑袋,想努力弥补回脑中那片空白。

    可是,没有用,从他吃下那两个丸子到现在,这中间的所有意识全部缺失。

    突然,他无意朝下移动的视线在瞬间凝固。

    他的断腿,居然重新“长”出来了。

    唐泽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仔细检查一番。

    可是,视觉再加上触觉,任何一项测试都告诉唐泽,他的断腿,的确复原了,他现在跟以前没有两样,是个完全健康的人类。

    天,这这么可能?!

    唐泽抚摸着自己的“新腿”,傻了一般。

    丸子……难道是念硬要自己吃下的那两粒丸子?

    一定是,一定是,念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她不会害自己。

    从惶惑到狂喜,唐泽想冲着天空大喊。

    然而,向来习惯于抑-制自己情绪的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在他狂喜的瞬间,他同样发觉,自己乘坐的这艘简陋“木船”,本身没有任何驱动装置,连船桨都没有,为什么它都如此快速行进,好像有一双有力的手,在暗处推它。

    没来由的,唐泽突然回过头去。

    “念!!!”

    这次他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大喊。

    船尾下的海水里,露着念的上半身,从她不时耸动的肩膀看来,这艘船之所以能动,全是拜她所赐。

    “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唐泽激动地爬到船尾,他还不习惯用那条新腿站立。

    念不回应,微微地朝外吐着气,腥咸的海水在她的身旁划成两道均匀的水迹。

    “念!告诉我,我的腿,还有现在,你究竟在做什么?!”唐泽几乎怒吼了。

    念依然不回应,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推船这一件事情的存在。

    唐泽垂下头,对念无可奈何。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也不知道来到了哪片海域,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现在是正午。

    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爹……走……”念费力地开了口,“娘……追……船沉……爹娘……没了……”

    “什么?”唐泽从她的单字里,隐约明白了一些陈年往事。

    “卧虚……我的……不是……你的。”念继续着,像初学人话的婴孩,“你……走……”

    “念!”唐泽把手伸出船舷,一把抓住念的肩膀,“这些天,你总是忙碌,难道这艘船是你为我造出来的?”

    念点头,眼睛却不看他。

    唐泽把她抓得更紧-了,说:“跟我走!不要回去卧虚山了!”

    念摇头,眼睛依然不看他。

    这时,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艘真正的现代化轮船,出现在右前方。

    念的眼神,落在了这艘轮船上。

    她松开抓住船体的手,掰开扣住她肩膀的大手。

    “走……”

    念的圆眼睛,终于把视线投在唐泽的脸上,但,仅仅是一秒的停留。

    随后,她轻轻吸了口气,整个人渐渐沉入海水……

    黑色的长发,在海水下漂浮,云朵一样。

    一手还停在空中的唐泽,看着这朵“云”越沉越深,越来越模糊,最后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茫茫深海……

    突然觉得很累,唐泽的手无力地垂在船舷边,魂魄像离了体,跟着某个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东西,落入湛蓝的海水之中……

    三年后

    “总裁!大师有请!”

    紧闭的玻璃大门缓缓打开,高大的黑衫人从内走出,朝坐在沙发上抽闷烟的唐泽微微鞠躬。

    掐灭烟头,唐泽理了理略皱的西装,站起了身。

    三年前,一艘游轮救起了昏迷的他。

    婚礼,在圣诞节如期举行。婚礼上的新娘,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美丽,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健康。

    当年为她的病开出药方的喇嘛,每年都会来图门集团看望这个特殊的病人。当唐泽为没有带回未婚妻期盼的东西而懊恼时,他取下了唐泽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串圆珠,要唐泽把其中一粒研磨成粉给她服下。

    至此,她的病断了根,三年之内再无复发。

    而喇嘛则带走了一粒圆珠,三年之内没有再来过图门集团。

    老头子在他们结婚的次年因病去世,唐泽的妻子作为所有产业的唯一继承人,任命唐泽为新任总裁。

    从那刻起,唐泽正式告别了职业除妖师,顺利掌舵世界排名首位的图门集团。

    虽然唐泽的异能力依然没有恢复,但他并不为此耿耿于怀。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唐泽几乎得到了整个世界。

    唐泽自己也这么认为,从前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可以全部埋葬。

    前天,失踪三年的喇嘛突然出现,照例住到了集团特意为他安排的郊区别墅,并且传话给唐泽,要他在今晚到别墅来见他。

    走到半开的玻璃门前,唐泽略略停了停脚步。他并不喜欢这个总拿黑布包着脸的瘦小喇嘛,哪怕他是自己妻子的救命恩人。

    吸了口气,他稳步走了进去,并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房间里的人,他到了。

    “三年不见了,唐泽。”喇嘛背对着他站立在巨大落地窗前,嘶哑嗓子破坏了一地月光的美丽,“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总裁先生。”

    “大师客气了。”唐泽应酬式地笑笑,“大师一走就是三年,现在突然出现,不知有何贵干?”

    喇嘛转过身,走到唐泽面前,从怀-里掏出那颗当年他拿走的圆珠:“和我一起去你得到这个的地方!”

    唐泽的心脏好像受了一记重击,一些已经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

    “为什么?这个珠子有什么玄机?”唐泽强稳住心神,问。

    “它不是普通的珠子,它叫骨突。”喇嘛的眼睛瞪得很大,眼角深如沟壑的鱼尾纹似乎都舒展开了许多,“普天之下,只有他们才有……”

    “骨突?!”唐泽讷讷地重复。

    “跟我一起去那里!”喇嘛一把揪住高出他一头的唐泽,“明天就走!”

    唐泽徒生不快,一把推开喇嘛的手,理着歪到一旁的领带,说:“对不起,我根本找不到那个地方。我也不想再去!”

    “不需要你去找,我能找到。我只要你跟我一起去!”喇嘛有了认真的怒意,“听着,你的今天,间接由我促成,如果你不肯听从我。那……后果自负!”

    寒意从唐泽背脊掠过。

    当一个习惯用剑解决问题的人,把他的剑雪藏三年之后,消失的不止是迫人的剑气,同样消失的,也许还有人的锐气。

    唐泽不喜欢这个喇嘛,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害怕他。

    咬咬牙,唐泽最终选择了点头。

    喇嘛的眼睛有了笑意。

    第二天傍晚,一艘很不起眼的旧船从港口出发。

    船上,只有十一个人。喇嘛,唐泽,还有喇嘛手下的九个黑衫男人。

    行进一段时间后,喇嘛走到船头,取出“骨突”放在手掌心上,另一手的手指绕着它划圈,嘴里不停念着咒语。

    圆珠的最表面竟被他指间的力量“风化”了,细沙样的白色物质一层一层旋绕而起,很快在他的掌心形成了一股高速运行的微型龙卷风。

    “过来。”喇嘛回过头,看了不远处的唐泽一眼。

    唐泽走上去,喇嘛对站在一旁的黑衫人使了个眼色。

    黑衫人即刻取出一枚约十公分的金针,拉起唐泽的左手,将金针刺入他的掌心,再迅速拔出,动作极其麻利。

    待唐泽回过神,那金针已被交到喇嘛手里,此时的金针,上面竟爬满了蔓藤一样的血色花纹。

    “你这是干什么?”唐泽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血点,有些恼怒。

    喇嘛不说话,只将金针放入“龙卷风”的中心。

    一道刺目的金光突然激迸而起,伴着一阵诡异的嚣叫,“龙卷风”被金光分割成无数白点,飞向半空,绕了几个圈,无一遗漏地坠入海中。

    唐泽探出身-子朝海面下一看,一条暗红镶金边的绳状物,埋于海水中笔直朝前延伸,像标记在公路上的指向箭头,为他们指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路……

    “呵呵,跟着这金线向前,很快便能找到他们。”喇嘛满意地抚摸着套在腕上的念珠,海风将他笨重的袍子吹得不停翻飞。

    “大师,希望你明确告诉我,”唐泽强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怒气,“你这一系列行为的目的。既然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同伴,我想我有必要知道。”

    喇嘛呵呵一笑,拍了拍唐泽的肩头,说:“我做的事,对你,对我,甚至对世界上许多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唐泽皱紧-了眉头,不说话。

    “深海有族,名为夜叉。”喇嘛转动着念珠,“他们非人非兽非妖魔,遗世独居。你带回来的骨突圆珠,就是夜叉独有的‘元丹’,也是世上唯一不用寄养在体-内的内丹,每个夜叉出生时,骨突也随之出生,然后佩戴在项上,随着他们一同长大。”

    “夜叉……”唐泽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污垢重重的脸庞,还有一个,月光下的纤弱身影……

    “上天待你不薄,竟让你有缘遇上他们。”喇嘛的眼睛眯缝着,“赠你骨突的那只夜叉,以骨突大小来看,年岁必在千年以上。呵呵。”

    “骨突……”往事一一涌上,唐泽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左腿,喃喃道,“难道骨突能让人的断肢重新复原?”

    “断肢复原?”喇嘛垂下眼皮,看着唐泽的左腿,“你的左腿,当年断过?!”

    唐泽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瞒他:“当年我追杀海魅,被对方的元丹绝冰封住左腿,不得已断了它,才脱-了身。但是后来……”

    “哈哈,所以说你是福厚之人。”喇嘛突然大笑着打断了他,旋即他突然止住笑声,一把抓住唐泽的胳膊,“夜叉的骨突是世间珍宝,只要尚存一口气息,不论病到何种程度,也不论患的是什么奇难顽症,只要服下骨突,必然痊愈。”

    “真的?”唐泽不可思议地看着喇嘛。

    “自然是真的。你的妻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除了骨突,夜叉还有个罕见的好处……嘿嘿。”喇嘛干笑几声,不再说下去。

    唐泽也没有心思再追问下去,光是喇嘛关于骨突的描述,已经够他神思遐想很久很久了。

    “你跟夜叉有过接触,你的血液还保留着记忆,加上我用在骨突上的咒,如此一来,这条金线可以将我们引到夜叉的老家。届时……”喇嘛眼角的鱼尾纹比昨夜舒展得更开。

    “届时?!届时怎样?”唐泽心头一动。

    喇嘛松开抓住他的手,看着远方的天空,说:“当我们拥有可以主宰许多人生命的宝贝的时候,你认为,会有多少人会臣服在我们脚下?!届时,你拥有的不止是图门集团,你将真正拥有整个世界。呵呵,世上有太多怕死的人了,只要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活下去,他们什么代价都愿意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唐泽不说话了,只觉得身\_体里的血液,开始渐渐翻腾。

    只有一个图门集团,也许真的不够。

    唐泽想起小时候,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把自己好不容易要来的残羹剩饭踢翻在地,用脚踩踏在自己身上,鄙夷地嘲笑:“你这样的贱小子,流浪狗都不如,滚远点吧,这个世界不属于你。”

    他又想起老头子曾对他的心腹说:“若不是看他能给莎莎找来元丹,若不是莎莎对他有意,这般出身的男人,怎么配进入我们集团?!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他还想起这几年,那些表面对自己恭敬,背后却交头接耳:“如果不是靠女-人,他何德何能可以有今天的地位,跟面首有什么区别,真是贻笑大方。我们的上流世界,居然让这人捡了个大便宜。”

    冷漠而苦涩的笑,爬上唐泽的唇角。

    三天,他们的船在海上行驶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的傍晚,一直引导他们前行的金线,终于在一片隐没于白雾中的海岸前停止不前。

    当唐泽的脚刚一触及这片凹凸不平的土地时,雪藏已久的记忆,在刹那间全部苏醒,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大脑……

    挽手相连的山峰,高大的石洞,聚着淡水的树林……卧虚山,跟三年前没有任何差别。

    “此地果然隐蔽,难怪多年来,见过夜叉的人少之又少。”喇嘛站在一块大石上,举目四望,嘶哑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一行人还没有从这里的独特景色中回过神来,突然,不远处的几棵千年老树猛烈摇晃起来,两个高大的黑影从树后一扑而出,嚎叫着朝他们扑来。

    唐泽本能地想去摸剑,可是,这会儿他才想起,他的剑早已被他封入了密室。

    面对突然袭击,喇嘛不惊不诧。

    身旁两个黑衫人,各从衣袖里抽出一卷明晃晃的丝状物,利落地朝空中一扬,两张严密的银丝网赫然呈现,彼此间像有磁力似的,在空中纠缠几下,两张网竟合成了一个整体。

    黑衫人高高跃起,一人执起一端,脚下踏空气如履平地。

    两只黑影,唐泽眼中曾经的“金刚”,也是喇嘛口中的“夜叉”,对于黑衫人的举动没有丝毫防备,毫无畏惧地奔跑,张扬地舞动他们的利爪,朝空中的入侵者进攻,也许在他们心里,在这块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防备”,他们就是唯一,他们就是王者。

    这群夜叉的头脑,真的很简单,唐泽的观点再一次得到印证。

    他们对唐泽头脑简单,可以换来香喷喷的烤肉,他们对黑衫人头脑简单,换来的却是毁灭。

    轻巧密实的银丝网从天而降,将两只夜叉包裹其中,像粘苍蝇一样容易。

    网眼之间的纠结处,霎时生出数寸长的银刺,深深刺入无法动弹的夜叉体-内。

    两只夜叉的手爪紧紧扣住网眼,牛眼大睁,痛苦的目光穿越而出,落到站在一旁的唐泽身上。

    刹那的惊讶,从他们已经充血的眸子里划过。

    呜呜!

    他们的声音从嚎叫变成了哭嚎。

    “你们……”唐泽心头突然有点怪异的感觉。

    话没说完,又有两个黑衫人从他两侧飞跃而起,一人执一把薄如纸的短匕首,直朝网中的目标而去。

    咻!

    两人的动作出奇地对称,手臂横向一划,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两道平行的银光闪过。

    血,从夜叉的喉管涌出,唐泽眼见着他们身前一尘不染的银白网丝,开出一朵一朵殷红的颜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成了一片--湿--淋淋的血河……

    轰隆!

    两个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两名黑衫人手臂一挥,大网解开的同时,网上银刺也随之消失无形。

    夜叉的身\_体,猛烈抽搐,身\_体上密集的小洞,汩汩朝外冒着血,很快在他们身-下形成一汪血洼。

    喇嘛这才信步上前,俯瞰着脚下两只奄奄一息的怪物,弯下腰,顺势从他们的脖子上扯下白生生的骨突圆珠。虽然主人浑身是血,可这珠子实在太光滑,竟连半点血迹也染不上去。

    “好极了!”举着两串珠子在眼前微微晃动,喇嘛的眼睛半睁着,眸子里的光彩却犹胜从前任何时候,“刚刚上来便有如此收获,哈哈哈。”

    唐泽的耳朵里充斥着他的笑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只夜叉,还有他们尚未闭上的眼睛,他突然有些眩晕。

    “记住,他们的要害就是咽喉。跟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喇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拍拍唐泽的后背,“虽然他们力大无穷,但是只要遇到我专为他们准备的丝网……呵呵,手到擒来!”

    说罢,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把崭新而锋利的长剑递到了唐泽面前。

    “我知道你习惯了使剑。”喇嘛微笑,指了指前头,“那里,还有更多战利品。你不想要吗?”

    想要吗?!

    想要什么?!

    骨突圆珠?!

    还是别的东西?!

    唐泽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然而,他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冰凉的剑柄。

    喇嘛又干笑两声,唐泽的选择令他满意。

    一行人朝前走去。

    唐泽矛盾的目光,不期然地在寻找一个身影。

    突然,头顶上唰唰作响。众人抬头,却只见一个黑影从聚拢在他们头顶上空的巨大树冠中纵横而过,跳入远处的大石后没了踪迹。

    喇嘛和他的拥趸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而后若无其事继续朝前走。

    唐泽落在他们后头,他想走快些,此刻的双-腿却不像自己的,一股力量总是把他往回拖,拖向来路。

    一路上,没有再见到别的夜叉。

    喇嘛站在石洞群前,借着夕阳余辉打量着四周。

    除了海浪声,卧虚山的寂静超乎往常。

    “其他的……”喇嘛转动着念珠,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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