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第八页 冷冷-《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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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完全呆住了,结巴着问她:“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丫头歪着脑袋,狡黠地笑道:“我是天上的神,你信不?”
“鬼才信你!”少年脱口而出,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你跟着什么道士或者和尚学了法术的,对不对?我听说书的王大头讲过,有些人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能学一身好本领,降妖除魔不在话下。”
“把你还有你朋友的钱拿回去。”小丫头无视他的问题,走到那一堆在月色下闪着光的财物前,“来的越容易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少年的目光完全被粘在那堆价值不菲的金银财宝上,一听可以拿回去,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去,一手一把便要往怀-里塞-。
突然,一片冰凉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腕,小丫头抓住他:“我说的是,你只能带走你与你朋友的那一份。其他的并不属于你。”
那对眼眸里透出远远超出她年纪的坚决,少年很舍不得地将两块银锭放回了原处。
“你的手怎么那么冷?”少年揣好属于他的钱,狐疑地打量她。
“就快入冬了呢。”她打了个哈欠,“回去吧。”
“你呢?”少年盯着这个跟癞蛤蟆混在一起的小不点。
她笑嘻嘻地朝庙门里一指:“我还要跟菩萨聊会儿天呢。”
“古里古怪……”少年撇撇嘴,“再见!”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纠正道,“还是别再见了。”
小丫头耸耸肩,转身朝庙门走去,几滴零星的雨水飘下来,贴到她的鼻尖上。
忽然,身后有人又跑了回来,一把半新的油纸伞扔到她面前。
“我来时捡到的,给你。”少年指指那把伞,“上头画着花儿,女-人家用的,我不要。”
“你身上好多伤呀。”他抱起那把伞,撑开,一片牡丹花。
少年愣了愣,搪塞-道:“摔的。”
“打的。”她玩耍般转动着纸伞。
“再见!不,不见了!”
他干吗要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说那么多,再不回去,只怕又有麻烦了。
走着走着,雨越来越大,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庙门前空空荡荡。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今晚遇到的奇事告诉王大头,让他有更多故事可以讲,这样,他或许可以更理直气壮地听书不给钱?
破落的小庙里,有人在谈话。
“你看中了他?”
“你觉得如何?”
“不坏,可以。”
“那去查查他的底儿吧。”
4
“哎吆,尹秀你轻点!再轻点!这什么药啊,灼死我了!”
“你伤口太多,忍着点。”
简陋的房间里,沈六苦着脸趴在床-上,腰背上的鞭痕横七竖八。
“你要不把到手的银子又还回去,这个月的份额就够了,也不会吃这顿鞭子了。”
“那老头眼睛都瞎了,就那么一点钱,我琢磨着还是算了吧。”沈六吃力地坐起来。
“你差不多每个月都在挨鞭子呢。”尹秀叹气,十五岁的他显得还没有长出个人样来,又薄又瘦的一片,脸上唇上都看不见什么血色,眼睛里倒是常年嵌着血丝。但是,他的“成绩”又是聚宝堂里最好的,虽然他少了一只手掌,可余下的五个手指比姑娘家还要纤细修长,窃人钱财,从不失手。
聚宝堂,名字好听,里头的人,偷摸扒窃,绑票敲诈,除了杀人放火不敢做,江湖里数得着的歪门邪道都是他们的“工作范围”。
沈六加入聚宝堂的时候,刚过完十四是岁生日,他把身上仅有的钱送进了火炉胡同的赌坊。他拼了啊,如果不能以钱生钱,他很快连冷馒头都没得吃了。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以最轻松的方式变成富人呢?沈六想出的唯一答案就是赌。
那一天的结果是,他把自己输给了“堂主”,一个绰号“姚瞎子”的男人。
姚瞎子对每个手下都说同样的话,只要跟着他,赚钱就是世上最容易的事,只要听话,不出无年,他们也可以挥金如土。
这自称瞎子的干瘦男人,眼睛比谁都好使,招募帮众的眼光一直很准。赌坊当铺、放高利贷者的家门口、臭气熏天的乞丐聚集地,都是聚宝堂的眼线们常年照顾的地方。姚瞎子说过,身陷困境的人,未必愿意加入聚宝堂,但身陷困境又渴望一夜翻身的人,就一定愿意来。
但,“发容易财”的背后,姚瞎子同样制定了严厉的规定,根据入帮时间的长短,给每个级别的帮众都下了死任务,如果有谁没有完成,打!这些年来,因为没有完成“份额”而被鞭打至死的人,也不是一两个了。
沈六要不是皮厚,大概早被打死了。
聚宝堂里,他跟尹秀关系最好。半年前,要不是他在路边发现重病的尹秀,这家伙早就成了流落他乡的孤魂。
沈六曾问过他老家在哪,因为尹秀的口音很奇怪,不像他听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
尹秀只说在很远的地方,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便什么也不再提了。
沈六也没有追问,只说他也不是本地人,老家在江南的一个小镇。
无家可归,又无亲朋,尹秀顺理成章地成了聚宝堂的新人,很快有成了姚瞎子最器重的手下。每次看到尹秀满载而归,沈六都会揶揄,说她天生是挣“容易钱”的命。
“对了,听说小轱辘跟李奇都病了?”沈六喝了一口水,试着放下卷起的衣服。
“是啊,上吐下泻好些天,脸都青了,吃药也不顶用,他们说是撞邪了。”尹秀如是道,“前些时候,他们俩好几次出门都能弄不少钱回来,得意得很呢。”
“我听他们说,是因为去拜祭了财石神仙什么的,才有了这运气。”沈六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巧都病了呢?”
“神仙?他们也就那几次风光,之后再没弄回多少钱来。有一回李奇还差点让人抓了。”尹秀不屑地说,“我看他们不过是凑巧的好运。”
闻言,一个细细的声音莫名在沈六耳畔响起——来得越容易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怎么啦?”尹秀拍了拍发呆的他,“话说前几天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幸好堂主喝多了睡熟了,不然被他发现,有你好受的!”
他回过神,随口道:“下大雨嘛,耽搁了回来的时间。”
小丫头的事,他终是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王大头。
尹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以后小心些。”
这时,外头一阵嘈杂,隐隐有人兴奋地说:“绑来了一条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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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沈六的心“咯噔”一下。
麻袋里露出半个身-子的丫头,被绳子捆成了一条挣不脱的鱼。
聚宝堂的大厅里,将她绑来的家伙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他是如何在城里发现这个小丫头,她又是如何阔绰大方,打赏老乞丐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一副富家千斤的派头,最要紧的是,小丫头旁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小丫头似乎很害怕,在麻袋里瑟瑟发抖,与那晚的她判若两人。
“只要你说出家在哪里,我们给你爹妈捎个信,他们送银子来赎你,你就能回家了。”姚瞎子努力摆出和善的样子,摸着她的脑袋。
“有银子我就能回家吗?”她怯怯地问。
“你看叔叔像是在骗你吗?”姚瞎子笑得露出一口金牙。
“可是爹娘出了远门,我不知他们在哪儿。但我知道他们将银子收在紫精山西北边的仓库里。”小丫头都要哭了。
听了这番话,除了沈六和尹秀,所有人都会心地笑了。小孩子,随便哄一哄,什么都说了。
是她吧?那个徒手废了一只虫妖的小大人?沈六努力地比对着,像,又不像。
他试着拿眼神与她交流,可这丫头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亮前,姚瞎子派去的心腹回来了,抬着一口沉甸甸的箱子,还没进屋就听到他们没命地大喊:“堂主!这回可要了命啦!”
箱子被抬到大厅中央,“啪啦”一下掀开盖子,耀眼的金光照亮了围拢上来的每一张脸。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姚瞎子。
不是银子,是整整一大箱金条!聚宝堂努力十年都未必能赚回来的钱!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叫喊,哭笑。
“都在这儿了?”姚瞎子镇定下来后,问他的心腹。
“搜了整个仓库,所有金条都在这儿了。”心腹猛点头,然后将姚瞎子拉到一旁,小声问,“这小妞出身不凡,看起来又顶聪明,要是放回去,他家人又不肯善罢甘休,只怕横生枝节,不如图个干净省心……”
姚瞎子考虑片刻,点点头。
“小丫头,因为你很乖,所以现在就送你回去。”被唤作“龅牙”的心腹假惺惺地走到麻袋前,将她的脑袋摁了回去,将袋口死死扎紧后,一溜小跑地抗处了大厅。
心知不妙的沈六,趁着所有人都为金条发狂的机会,悄悄跟了出去。
果然,龅牙径直跑到了后山上的深潭前,在做事之前,还不忘搬来一块大石头,牢牢地跟麻袋绑在一起。
躲在暗处的沈六慌了神,以他的本事,断然打不过拳脚功夫一流的龅牙,贸然出去,只可能让深潭里多一个枉死鬼罢了。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水声四起,麻袋与石头都被龅牙毫不留情地推进了深潭。他看看冒起来的一串水泡,又等了一小会儿,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拍拍手,满意地离开了。
沈六的心狂跳不止,龅牙的脚步刚一消失,他立刻从树丛后跳出来,连衣裳都来不及脱便跃入腐臭且冰凉的水潭。老天开眼,千万留着小丫头一条小命!他捏住鼻子,猛潜下去,在一片黑暗里摸索那个要命的麻袋。
一口气用尽,没收获。他“哔”一下钻出-水面,吸口气,却冷不丁被水潭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吓得呛了一口水。
“你不冷呀?”小丫头完好无损,连个裤脚都没打--湿--,横抱着双\_臂,笑嘻嘻地看着他,肩膀上又蹲着那只癞蛤蟆。
“你……”沈六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贼窝里的人呀?”小丫头蹲下来,看着往这边游来的他。
沈六用力爬上来,冻得直哆嗦:“对!我偷过许多人的钱,不是好人。”
“为什么要偷?”她瞪大眼睛。
“除了偷,我没有别的赚钱方法。”沈六站起来,“不管你是人是鬼,既然你没事,就快离开吧。”
“刚才那个地方是你家吗”她突然问。
他不耐烦地说:“当然不是!是聚宝堂的老巢。”
“那你为什么回去?”
好简单的一个问题,把沈六问得哑口无言。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紫精县吗?”她又问。
“因为这里有座紫精山。”
“为什么这座山叫紫精山呢?”
“我怎么知道?回家问你家父母吧!”沈六被问的火大,拂袖离开。
“那是因为这里曾经有个紫精国,国度里的所有人,都是紫色的小人,他们的骨头,全部是紫色的晶石。”她不慌不忙道,“这些精灵一样的小人儿,生性慷慨善良,最喜欢出没于贫瘠之地,一旦它们跳进米缸,哪怕只剩一粒米,也能在一夜之间暴涨至满,如果里头放的是一锭银子,翌日便有满满一缸。如果它们愿意,把整个屋子填满财宝也是可以的。”
沈六停住脚步,半信半疑地回过头。
“但,后来紫小人们发现了一些问题,它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帮助人类。于是,人类开始仇恨它们,最后找来会妖术的巫师,用诡计抓住了所有紫小人,逼迫它们填满所有的粮仓,变出无数财物。但紫小人们拒绝。震怒的巫师在所有人的支持下,将它们全部烧死。多年后,在紫小人被处死的地方,长出了一丛巴掌大小的紫晶石簇。后来,这块石簇被人偶然带出山去,据说,把这块紫晶石簇埋到地里,那年的收成就会异常好,把它放到粮仓里,里头的粮食就会增加一倍。所以,人们把这个紫晶石簇称为‘千钟黍’。不过,没过多久,这块石头便失去了下落。知道它存在的人,心心念念要寻它回来,可惜,无人遂愿。”她一口气说完,看着沈六,“我知道这块石头就藏在紫精县,要找到它,我便需要听话的帮手。如果你肯对我言听计从,待我寻到千钟黍后,自然帮你了却心愿。”
沈六几乎忘记了寒冷,在心中反复揣摩这番话的可信度。
一个来路不明、行为诡异、还会法术的小丫头,如果自己轻信了她,会变成他十五年生命里最大的笑话吧?但是……
“真有千钟黍?”他还是这样问了。
小丫头的大眼睛笑成了两条弯线:“有。”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沈六问完就想打自己的嘴。
她蹦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跟我走就是了嘛。”
“去哪儿?”
“走嘛。”
“不成!我还得回聚宝堂收拾行李!我还有钱藏在床底下呢!还有我兄弟!”
小丫头转转眼珠,说:“行。我就在这儿等你到天亮,天亮前你没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沈六严重怀疑面前这个小鬼是不是真的只有五岁。
“你到底是什么人?”离开前,沈六回过头,不甘心地问。
小丫头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我叫冷冷。从这里取乐很远的地方,又从很远的地方回到了这里。”说着,她又指了指肩头的癞蛤蟆,“它叫小冷,我的助手。”
癞蛤蟆裂开大嘴,欢乐地冲他呱呱叫了几声。
沈六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两个怪物!
“等你回来吆。”她爬到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月色与黑暗是此刻唯一的大背景,而只有在这样的光线下,沈六才发现一缕流云似的金光,一直袅袅地围绕着她的身-躯。
他揉揉眼睛再看,金光好像又没有了。
满腹疑问的他,快步朝聚宝堂而去,如果真有什么千钟黍,说什么也要把尹秀拉上,不管怎么说,跟着姚瞎子这种老贼,总有一天会摊上大事儿。其实,就算小丫头不找他,早在姚瞎子轻易决定撕票时,他已经动了离开聚宝堂的心了。
想到尹秀,沈六跑得更快了。
一阵寒风扫来,冷冷保持着均匀而平静的呼吸,任由四周的草木惊惶乱动,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整个人仿佛沉进了一场安恬的美梦。肩上的小冷跳下来,蹲在她身旁,睁着眼,左看右看。
“出来吧,秀一。”忽然,她睁开眼,看向一旁的阴暗处,“想不到你也在这儿啊。”
6
一年前,京都,冬。
这场雪从傍晚落到现在,庭院里已是整个银白的世界,即便雪下的屋宇只是焚烧后的光架,还有跪在地上的他,也成了个会喘气的雪人。
废物——是灯隐秀一从父亲口中最常获得的词汇。
但以后,这个词他再也不会听到了。
半个月前,父亲死了,他的术法再高明,也没能逃过生命的限期,衰老、疾病、死亡。
一座庭院,足够他用上一辈子的钱,还有几本他怎么看也没有兴趣的术法秘典,便是父亲留下来的全部。
但现在,这些东西也没有了。因为他不是藤原家的对手,不论从哪方面来讲。在藤原家不到十岁的儿子用白纸化成绳子绑住他、再轻易将他打到毫无还手之力时,他突然就恨起父亲来。要知道,哪怕父亲无数次骂他废物,他都没有愤怒过。
家里的仆从四散而逃,在阴阳师世家的吞并战中,灯隐家一败涂地。
父亲大概没有想过,即便他已经龟缩到京都,即便灯隐家已经半退出术师界,即便他慷慨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该来的敌人还是会来。
父亲留给他如山的财富,却没有留给他一个反击的拳头。
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天生缺了右手掌的双手,僵硬地撑在地上,冻的发紫。
忽然,背后的积雪被踩得嘎嘎作响,他一听这脚步声,便知是谁。
“你回来了?”他问。
“道别。”冷冰冰的小手拂去他头上脸上的雪,模糊的视线渐渐被清理干净,红彤彤的小脸凑到他面前,“我要回家了。”
她来灯隐家的时候,他十一岁,如今他已十四岁,可她还是五岁的模样。那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金色蟾蜍还是一如既往,蹲在她脚边的雪地里,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她的脖子与蟾蜍的腿上,都曾拴过一条蓝色的细线,那不是装饰,是囚犯的标志。父亲说,她不是人类,必须永远被禁锢在灯隐家。
家里的老仆说,她是被一只巨大的长着脚的海怪吐出来的,和那只金色蟾蜍一道,端端落在了父亲的船上。父亲曾说他们是妖物,本欲处决,后来又改了主意,将他们带回家,以制行咒禁足。三年来,灯隐家的庭院就是他们离不开的牢房。
对于这样的身份,她并不特别排斥,她曾亲口对他说,就算他父亲没有禁锢她,她也不知要去哪里。她的记忆完全空白,除了那个叫做“冷冷”的名字。
他天生残疾,父亲每次看到他的断手就长吁短叹,喝了些酒后更是一口一个“废物”地骂,骂他不争气,骂他拖累了灯隐家,骂他连普通的术法也练不好。
其实,他已经很努力地练习了。他一直在进步,可父亲总是那么着急。
每当父亲发怒时,他就去跟冷冷聊天。这个什么都记不住的丫头很好玩,对她来说,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新鲜有趣,她光是捞池塘里的金鱼就能捞一整天。只是,不管她怎么捞,水里的金鱼从来没有少过,好像一天比一天多。
父亲对她不算坏,只是每天晚上都会将她锁进西边的小房间里,那房间里除了地铺之外,还有一口大箱子。每天清晨,父亲就会让人将箱子抬进他的房间,天黑时,再让人把箱子抬回去。
父亲从不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隐约发觉,冷冷来到他家之后,父亲赚回来的钱越来越多。而他也被父亲严厉警告过,说绝不可以对外头的人说起冷冷的存在。
随着财富的增加,日渐苍老的父亲越来越少跟他发脾气了,就在他去世的前几天,父亲的心情好像不错,竟然摸着他的头说:“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能过得很好了。”
他把自己的诧异讲给冷冷听,这个丫头却只是笑了笑,不似往常那般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事实上,从半年前开始,冷冷就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不再玩金鱼,不再在庭院里疯跑,整天只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托着腮出神,偶尔还会皱皱眉,或者跟她的蟾蜍说悄悄话。问她在想什么,她一个字都不说。
也就在父亲去世的当晚,冷冷与她的蟾蜍一道,从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消失了。失去了咒力的蓝丝线断成了几截,落在她的房间里。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他望着她,突然很想哭,却又笑出来,“藤原家把一切都拿走了,他们家最小的孩子都能把我踩在脚底下。现在,我什么都没了。”
她看着他发红的眼睛,说:“未必是坏事。”
他摇摇头,无力地坐在地上:“你想起你的过去了?”
她点头。
“那就走吧。”他叹息。
“好。”她站起身,踩着积雪往反方向走,“秀一,你父亲并不是一个慷慨的人,你不要变成另一个他。”
他怔怔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他彻底倒在雪地上,展开四肢,绝望、-羞-辱、悲伤,更放肆地让冰雪彻底侵入每寸皮肉。
突然,一个小东西从他松开的腰带间落下来,“叮叮”响了几声。
他回过神,拾起这个拴着小铃铛的御守,这才想起,父亲去世前,将一条兽牙项链和这个看似普通的御守交给了他,要他随身携带,还说,如果将来灯隐家发生生死存亡的大事,就把这个御守烧掉。
父亲一定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只是,烧多少个御守,也无法挽回灯隐家失去的一切啊。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好歹是父亲的遗愿。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踉踉跄跄爬起来,找了个稍微干燥的地方,生起一堆火。亮亮的火光中,他拿起这个白色的御守,扔进了火中……
三日之后,大阪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声名在外的藤原家,以藤原吉丰为首的主要成员,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据说,头一晚他们还在兴奋地分割从京都带回来的大量钱财。可是翌日清晨,钱没了,人也没了。
7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死寂一片。
沈六诧异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人呢?刚刚整个聚宝堂的人可都挤在大厅里啊!
一整箱金条也不见了。
沈六跑遍了整个聚宝堂,大喊着尹秀的名字,可是哪个角落都没有她的踪影。
他飞快的猜测着:分赃不均内讧?可根本没有打斗的痕迹;姚瞎子带着所有人跑路了?更说不通。
他回到自己房间,从床下摸出几块碎银子,慌慌张张跑出这个比坟墓还安静的贼窝。
待他踉踉跄跄赶回后山,打算向那怪丫头求援时,石头旁闪出来的那个人把他又吓了一大跳。
“尹秀?!”他扑过去,用力捏住尹秀的双\_臂,“你没事吧?聚宝堂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没事。”尹秀笑笑,看了看旁边的冷冷,“托你的福,我遇到了久日未见的故人。”
“尹秀?”坐在石头上的冷冷伸了个懒腰,“比你原来的名字好听。”
沈六傻傻地站在他们中间:“你们……认识?”
“许多年前就认识了,”尹秀忽然很认真地朝沈六鞠了一躬,“十分抱歉,因为不像多生枝节,才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我非中土人士,本名灯隐秀一。”
冷冷从石头上跳下来,拉住呆若木鸡的沈六:“该走了。”
“去哪儿?”沈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冷冷仰头一笑,一手拽住一个:“相隔千里也能在这个小地方遇上,可见我们缘分不浅,即如此,就一起走吧,争取早日将千钟黍收入囊中。”说罢,她看看灯隐秀一,说,“刚刚我跟他的对话,你已经偷听得很清楚了?”
“我跟你走!”灯隐秀一毫不犹豫。
“好,”冷冷高兴地拍了拍手掌,“不过我有言在先,到了我那里,我说什么你们都要照做,否则就滚蛋。能做到吗?”
“能!”灯隐秀一用力点头。
沈六依然纠结无比,苦着一张脸道:“小姑奶奶,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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