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第二页 千机-《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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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它找到了别的事情可干。

    在皇宫里,每个人都很热衷于猜测别人的心事,不论主子还是奴才。而它,只要肯动一动耳朵,就能听到那些人深藏于心的念头,美好的,丑陋的,各种各样。于是,它开始学着与他人结识,然后,将从甲这里“听到”的心事,告诉乙,这太容易了。接着就有更有趣的事发生,本来是朋友的人,因此反目成仇,本来就是仇人的人,因此抓住了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机会。

    李大人的秘密,翠娥的秘密,紫禁城里许多人的秘密,都是它泄露出去的。

    当人心不再是秘密时,这个世界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这件事,好像比做布偶纳鞋底补衣裳有意思多了!

    它完全迷进去了,觉得自己的存在越来越有意义,它果然什么都能做,即便它只是一只……牲畜?!

    因为它,许多人的下场都不好,可它一点都不介意,死了就死了吧,恨它就恨它吧,反正它也不需要那些人。它的世界,只要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最近它热衷的,是听那个坐在皇宫最高位置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心里,不是一片深海,而是永远硝烟弥漫、血流成河、步步为营的战场。

    偶尔,它会提醒她,要她今天去跟太后请安的时候,千万不要提哪些哪些事。有时候也会跟皇帝说,明天太后又要跟你“商议”国家大事,你要有所准备。

    有时候它也会奇怪,其实它完全可以不用提醒这两个年轻不知深浅的家伙的,他们的安危,又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可是,一想到那两只磨出血泡的小手,想起那个钻到桌底嬉皮笑脸的丫头,他的心,又起了一点点温度。

    次数多了,两人觉得奇怪,问它是如何洞悉先机的。

    它说,是自己听力好。

    其实,这对夫妻的心,它又何尝没有听过?

    这个丫头的心,简单干净得让人心疼,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吃怎么玩,表里如一。反倒是看起来斯文柔弱的皇帝,内心藏了蛰伏的小兽,蓄势待发。

    可是,也仅仅是小兽而已。10

    今年的夏天,热得特别早。

    洋人们嚣张的炮火,让整个京城的天空都要燃起来。

    皇宫中那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已是长大成人的妃子。而她的皇帝夫君,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变法之后,被太后禁锢于瀛台。

    太后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她固执地认为,她皇儿的“不听话”,多少还受了这个女-人的挑唆。

    这一点,妃子知道,千机也知道。

    深夜,寝宫之内,烛光微亮。她站在窗前,手握一枚棋子,惴惴不安。

    这棋子,是当年他们游戏时所用,已磨得光滑无比。

    她时不时看看桌上的座钟,神色复杂。

    “主子,时候不早了。”它已经很习惯喊她主子了。

    烛光里,她的侧脸依然动人,可是,不再有光彩的眸子。微皱的眉头,还有鬓间的几根白发,已生生带走了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

    她才二十五岁而已,这两年,却越发见老了。

    “千机……”她转过头,苦笑,“这些年来,你过得高兴么?自我将你放出来,带回这个世界开始。”

    “挺好的。”它缓缓道,“你呢?”

    “还记得皇上当年问你的问题么?”她突然问,“为何我们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别人满意呢?”

    “没有要求,自然就过得轻松了。”它回答,“你要求皇上的万千宠爱,皇上要求不做傀儡,太后要求大权独揽……”

    “我不是死人,更不是圣人。”她笑了,“做不到无欲无求。千机,你是妖怪对吧?”

    “可能是。”千机点点头。

    “现在没有笼子关住你了,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她坐下来,看着跳跃的烛火,“你这么能干,又这么好,到了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我……好?”它皱眉,“一个不知来历的妖怪,一头熊一样的牲畜?”

    “牲畜?”珍妃看定它,“牲畜不会教我做布偶,牲畜不会提醒我要小心这小心那,牲畜不会关心朋友。”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

    “嗯,一辈子的。”

    好熟的对话。

    一道旧伤疤,隐隐作痛。

    可是,她跟那个人不一样,她此刻讲的话,心口如一。

    “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它如是道,“你也并不了解我。”

    她一笑:“是不是真正了解了,反而做不成朋友了?”

    它答不上来。

    对它而言,朋友这个词,太贵重了。

    “你去休息吧。”她又看着烛火发起呆来。

    它慢慢朝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我要是你,今晚就不要去跟皇上回合。”

    当啷一声,一个水杯被打翻在地。

    她大惊失色地站起来:“你……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人把皇上就出来?”

    “我说过,我的听力很好。如果我愿意,可以听到世上任何人的声音。”它看着她煞白的脸孔,“总之是,别去了。”

    她愣愣地看了它很久,摇头:“我一定会去的。那些救人的义士,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一定能将皇上救出来!”

    它沉默半晌:“随便你。”

    说罢,它朝房门走去。

    “千机!”她喊住它,“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会替我保守秘密的,对么?”

    它没作声,大步走了出去。

    凌晨时分,企图外逃的皇帝与妃子,在宫门前被擒获。潜入宫中劫走皇帝的乱党,被乱箭击毙。被安上“串谋乱党”罪名的她,亦被投井并处死。

    翌日,大队人马,载着太后与皇帝,在洋人越发猛烈的炮火声中,匆匆忙忙逃出了紫禁城……

    它站在她住过的、空荡荡的寝宫里,看着桌上那些还没有做完的手工,目光突然落在其中一个刚刚做好的棉耳套上。

    这个东西,它太熟悉了。她从好多年前就说,要给它做耳套,因为自打变成个小太监之后,它的耳朵一到冬天就会生冻疮。可惜她的手工太差,又没个长性,常常做一点就跑出去玩别的东西,拖拖拉拉好久,也没见她做出来。它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原来,她已经做好了,只是没有机会交给它……

    它突然觉得困了,拿着耳朵套,拖着有点沉重的步子,也脱掉了太监这层“皮”,回到花房里,在远处缭乱的火光与隆隆的枪炮声中,睡了。

    梦里,那只飞鸟又回来了,歌声依然好听……11

    “讲完了?”我抱着其中一只熊玩偶,盯着咳嗽连连的千机。

    它点头。

    “她临死前的这口怨气,本不该是你的。”我看了看那清装女-子,拿起那只拿《牡丹亭》的小熊。

    “为什么这样想?”千机眨眨眼睛,“我一度很热衷于泄露他人的秘密。”

    “可你不会泄露朋友的秘密。”我笑。

    千机摇头:“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

    “口是心非。”我摆弄着那只熊玩偶,“泄密的人,是皇帝吧。”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逃走,他已经不敢了。时间会磨去人的理想与锐气,很不幸,他恰恰就是这一种。”千机看着我手里的玩偶,“多少人来救他,几时来,逃走的路线,他一早就差人通知了太后。”

    “这样做,不但可以消灭一群‘乱党’,还能将所有罪责推到他的妃子身上,反正她已经是太后的眼中钉,如此,他的‘皇爸爸’一高兴,说不定会以为他迷途知返,让他重回龙椅吧。”我冷冷道。

    千机想了许久,说:“或许,他也不愿意。可是,皇宫那种地方,由得你愿意或者不愿意么。”

    满室俱静。

    没有必要再去问它为什么不去救她这样的话,它救不了。一只只会吃土、做手工、听别人心声的妖怪,不是一群已经扭曲了本性的人类的对手。

    “她以为是我告的密,也无所谓啊。”千机喃喃,“这比知道真相好一点吧。她那么相信他。”

    我放下玩偶,叹了口气。

    这时,从坐到沙发上开始,就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状的甲乙,半睁开眼睛,问:“墙上的鸟,就是你梦里那只?”

    “是。”千机看着墙壁,“你们听说过这种,站在一根树枝上,不停朝着东方鸣唱的飞鸟么?我查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关于这种鸟的记载。难道,它真的只是我的一个梦?”

    甲乙没说话,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上下打量这只熊,真是惨不忍睹……

    话音未落,有人敲门。

    千机一直没什么神采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12

    这高瘦斯文的年轻男人,紧-紧-抱着他的包,紧张地看着我,又看看甲乙,还有甲乙腿上的千机,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不是说启曦在清风公寓等我么?”

    现在的情况是,我的车在黎明时分的高速路上飞奔。驾驶室里,我跟甲乙把这个男人夹在我们之间,押逃犯似的。

    见我们不说话,他更紧张,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没有多少钱的!绑架我的话,你们拿不到任何好处!我今天来,只是想见见启曦!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半小时后,我下了高速,千机指了个方向,一条掩映在林荫中的蜿蜒小路。

    见这只熊会指路,年轻男人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二十分钟后,我们停在了一片树木丛生的野地前,一座简陋的木屋躺在一片枯草之上,半开的窗户前,一个长发的年轻姑娘,正托着腮朝远处张望。

    我的车还没停稳,旁边的男人就发出一声惊喜的大喊:“启曦!”

    甲乙刚打开车门下去,这家伙便像只欢欣的兔子一样朝木屋蹿去。那姑娘见了他,居然高兴地连门都不走,直接就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等我们走到面前时,这一男一女已经很俗气地紧紧相拥了。

    “你们想要带回去的人,就在那儿。”千机看着那姑娘,“叶启曦,叶氏集团董事长的孙女。”

    我的思想暂时有点跟不上来,不等我发问,我们身后,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穿黑西装的彪形大汉,手里还拿着枪,一把就将那年轻男人摁倒在地,枪口狠狠抵到了他的脑袋上。其他几支枪,雨露均分地指向我们。

    “放开他!”叶启曦惊叫着扑上去,又踢又咬,“是我奶奶派你们来的吗!我告诉你们,我不会回去的!我不是她的洋娃娃!不会嫁给她指定的人!我要跟方旭走!”

    “大小姐,董事长说过,你是叶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请你跟我们回去!”大汉厉声道。

    “不!我死也不会回去!”叶启曦红着眼睛大吼,“你们放了他!你们要敢动他一根汗毛,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

    “大小姐放心,我们不会杀他的。”大汉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拎小鸡似的将这个叫方旭的男人拽起来,认真道,“董事长让我们带话给你,只要你肯放弃跟大小姐的感情,永远离开松山市,她会付给你一千万作为补偿。你一个穷书生,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

    “一千万……”方旭愣愣地看着那大汉。

    “方旭……”叶启曦似乎看出了不好的苗头。

    我跟甲乙都按兵不动,被他抱在怀-里的千机,冷冷地看着方旭。

    一阵冷风从远处吹来,枯草落叶飞起来,啪--啪打在我们身上,如果没有这些动静,这个世界此刻是无声的。

    半晌,方旭扶了扶眼睛,抬头看着那个大汉,口齿变得比刚才清楚了不少:“一千万不够……启曦是无价之宝,多少钱我也不换。我要带启曦走,恳请你们放手。”

    “董事长说,如果你不肯滚,就要留下你的命。”大汉的手指挪到扳机上。

    方旭身-子一颤,闭上眼睛,咬咬牙:“我是打不过你们的,要杀就杀。就算这辈子我不能带启曦离开,下辈子我也会来找她!”

    “方旭!”叶启曦捂住嘴,眼泪像河一样淌出来。

    就在这时,千机闷闷地说了一句:“不用下辈子了。”

    几道白气自那些黑衣大汉背上飞旋而出,四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转眼变成了四个穿黑西服的布偶娃娃,手里还拿着枪。

    方旭跟叶启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呆住了。

    千机回到车上,费力地拖出一个麻袋来,放到他二人面前:“走吧,在真正的追兵追来之前。”

    “你……你的声音?”叶启曦呆望着这只会说话的熊,“之前绑架了我,又要我在这儿等方旭的人,是你?”

    “别废话了,快走。”千机咳嗽了几声,不耐烦地说,“拿上这个袋子。”

    “你到底是什么?”方旭诧异地打量它,“为什么要帮我们?”

    “再不走,我就打电话给你奶奶了。”千机转过身去,“以后不要分开了。”

    二人对看一眼,愣了几秒,连谢谢都忘了说,爬起来拎上麻袋就走。可是没走几步,叶启曦又折回来,出其不意地抱-住千机,红着眼睛说:“我以前不相信世上有神仙的。不管你是什么,谢谢你!”

    说罢,两人朝山路的另一方匆匆而去,很快消失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

    同一时间,我突然发现,一直飘在它身边的“怨妇”,像被风吹走的落叶,再不见踪迹。

    13

    夜里,风很大。

    我们的车就停在野地里。甲乙生了一堆火,旁边,千机躺在我铺在地上的大衣上。

    在叶启曦他们离开后不久,这家伙就很难看地摔倒在地上了,身上的伤口里,不断涌出银色的光斑,碎钻般闪烁。

    “我买了很多止咳药,不过看来都不太管用。”千机咳嗽着,“我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去听世间每一个人的声音,包括冥界里的声音,直到几个月前,才在松山市找到转世的她。看起来,这一世的她,也不太顺利。”

    “于是你一早就开始做准备,拼命赚钱也是为了帮她跟方旭。你带走她,利用你的法术考验她今生的恋人,就是为了不要让百年前的悲剧再发生?”我皱眉道,“冥界的一切都不是妖怪们可以随便窥探的。你身上的伤痕,就是长期偷听冥界的声音,打听她转世下落而造成的后遗症?”

    “我没有想到冥界的声音听多了,会有这么麻烦的后果。事实上,在得知她的今生是叶启曦后不久,我的那种’听力‘就渐渐消失了。不然,我还能多赚一些钱呢。而且也不需要用布偶这种把戏确定方旭的心意了。”它自嘲地说,“可笑吧,这么多耳朵的熊妖怪,居然聋了。”

    “你现在可能不止是聋了这么简单。”甲乙看着它的伤口,毫不掩饰地说,“种种迹象都表示,作为一只妖怪,你已经快消失了。”

    “随便吧,消失就消失吧。”它望着有几颗稀疏星子的天空,“唯一遗憾的是,我还是不知道我是什么。还有那只飞鸟,为什么一直在我的梦里。”

    甲乙缓缓道:“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上古时有一种体型极小的飞鸟,浑身灰白,是鸟类中最不起眼的一种,还经常被其他同类嘲笑。可是,它从不将这些嘲笑放在心里,因为它知道自己有天下最美的嗓子,并深深为自己自豪。当天地遭逢大劫,阳光被黑色毒雾遮蔽,所有的鸟兽都惊恐得躲起来时。只有这只小鸟,执著地站在离天空最近的一根树枝上,对着东方不断鸣唱。它天下无双的歌声,驱散了毒雾,让阳光重现大地。可是,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它身上时,它的生命已经因为不断的鸣唱而耗尽。一颗眼泪从树身上落下,笼住了它从树枝上坠下的尸体,将它永远包裹在一颗泪状的琥珀石里。这颗沉睡着世上最自豪的心的石头,被后人称作枝上雀。”

    “枝上雀……”千机喃喃,“我的梦里,就是这只鸟儿吗?”这时,我突然发现千机的额头上,闪烁起一片奇异的光芒。

    它费力地转过头,看着我:“我是个很坏的妖怪吧?干了不少坏事……”

    我摇摇头:“不算。”

    “为什么?很多人因为我陷入了灾难。”它的眼神有点涣散了,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让它靠在我的手臂上:“你从来不为自己自豪,你不相信别人会喜欢你,你不对别人有任何要求,你什么事都自己做,仅仅是因为你在……自卑。”

    “你说我自卑?”千机不相信地看着我。

    “你不是不需要朋友,只是被那句’牲畜‘蛰到了。”我如是道,“你不对这个世界有要求,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不叫‘无欲无求’,叫自卑的龟缩。”“我……”千机苦笑,“我不是乌龟。”

    “别不承认了。乌龟熊!”我瞪了它一眼,“叶启曦的前世说得很对,只有死人才不会有要求。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就注定要互相‘麻烦’,互相‘要求’,互相‘争取’。再丑的孩子,也有吃糖的权利。”

    “再丑的孩子……也有吃糖的权利?”它又眨了眨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果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或许我会好好想想你的话。”

    “会有时间让你想的。现在,睡一会儿吧。”我摸了摸它的头,身为一只老妖怪,我心里很明白,如果它睡了,就不会再醒来。

    “来的时候,你说你的车是个茶叶店?”它不肯闭眼。

    “是,只卖一种叫浮生的茶叶。”我回答。

    “能给我喝一杯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泡茶给我喝。我一直是自己倒水给自己喝。”它的嗓子已经很沙哑了,咳嗽几声之后,几乎说不了话了。

    “好。”我朝坐在一旁玩布偶的甲乙喊了一声,“去车上拿茶叶还有被子过来!”

    “你命令我?”甲乙瞟了我一眼。

    “对,从现在开始,只要你还白坐我的车,你就得给我工作。不停茶叶店的临时帮工!”我斩钉截铁道,“快去!”

    “我的薪水,以小时计。”他站起来朝车子走去。

    “你的茶好喝吗?”千机咽了咽唾沫。

    “很多人受不了,说很苦。但是有一些人很喜欢,因为喝到最后,会很甜。”

    “很怪的茶啊……”千机的呼吸越来越慢,它的熊爪忽然抓住我的手,“还有一件事,你能帮我么?”

    “你说。”

    14

    千机到最后,也没能喝到我那杯浮生。

    当甲乙拿着茶叶回来时,这头不知来历的熊,已经在我的怀-里消失不见,空气里,只剩下几粒还在闪烁的光点。

    一块金黄透明的琥珀石,从它的额头见落下来,躺在我的手心里,一块灰白色的,类似飞鸟形状的白影,裹在这块琥珀的正中间。

    甲乙拿着茶叶,看着沉默的我,说了一句:“这块,归你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半点得尝所愿的喜悦。

    “这块石头,跟我们之前遇到的不一样。”我举起这块琥珀,穿过夜色,一道道在里头流转不止的光芒,美丽异常。

    “这一块,已经没有了外头那层青珀。”甲乙看着琥珀,“看来,这些石头的存在方式并不都一样。之前的绡狐眼,被封印在内的女妖并没有突破青珀的封印,而是以寄生的方式,附在春炉身上。可这块枝上雀里封印的千机,已经突破了青珀封印,以本体存在于世。”

    我还发觉,跟有屈还有女妖怪比,千机实在算不得作恶多端,甚至在它被抓住送进皇宫之前,它根本是毫无害处的妖怪。如果不是被某人那句“牲畜”与两百年的囚禁弄疼了心,它会一直是一只很乖的熊吧。难道这块石头,一直在它体-内不断地“净化”,它梦里见到的那只飞鸟,正是封印力量的体现?

    如果绡狐眼封印的是一只善妒的女妖,那这块意味着“自豪”的枝上雀,封印的就是一只自卑的熊?

    我还以为,这些石头里住着的,都是像有屈与妒妇一样难缠而恶劣的妖物,看起来,也不全是这样。

    我越发地好奇,剩下的八块石头里,又藏了怎样的秘密。

    ?尾声?

    我回到了清风公寓30号,千机的住处。拿走了那三个熊玩偶。

    今天的天气不好不坏,阴沉了大半天,现在露出了一点点太阳。达成临时雇佣关系的我与甲乙,站在叶启曦跟方旭重逢的小木屋前。

    我让甲乙在屋子前挖了一个深坑,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箱子埋进了坑里。

    箱子里,本来只该有三个熊玩偶,可现在变成了四个。来时的路上,我在玩具店里,买了一只看起来很像千机的灰色小熊。

    消失之前的千机,很不好意思地跟我说,这一百来年时间里,它一直带着这三个玩偶四处流浪。有时候它会钻进去,逐一扮成他们的样子,对着镜子说话,就好像,他们三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它的生命一样。

    它跟我说的最后一句是:“我想,我还是惦记他们的。”

    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千机这种奇异而复杂的心态。我只知道,一个人,或者一只妖怪,如果只愿意自卑地躲在一张又一张“皮”下,如果以为这个世界只靠自己就能应付,如果以为自己很强大,强大到不需要朋友,如果从来没有为自己自豪过,争取过……那这世界,你算是白来了。

    这段不太客气的话,我作为悼词,写在了一张纸上,放在四个玩偶之间。盖上盒盖,填土,结束。

    回到车上,甲乙看着那座小木屋,神情十分深邃。

    “帮工,你在想什么?”我以为他跟我一样,参加完一场特殊的“葬礼”后,心情难免起伏不定。

    他看着叶启曦跟方旭离开的方向,缓缓道:“如果你现在追过去,应该还能追到你那十公斤金条。你到今天,一笔生意都没做成。我很担忧。”

    突然被戳中痛处的感觉太过分了!

    “十公斤金条,你真不要?”

    “你再多讲一个字,我就扣你一百块!”

    载着满车的怅然与三块已经到手,但仍有秘密的石头,我跟最新加入不停,也是最让我内伤的面瘫道士帮工,在正午的光线下继续向前。

    我深呼吸一口,狠狠一踩油门,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下次一定要赚一笔大钱!走着瞧!

    唉?这种誓我是不是已经循环发过好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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