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丑】-《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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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小时候亲手雕出来的玩意儿,为了雕得像,他还特意省下零花钱,往鸟贩手里买了一只长得很神气的翠毛鹦鹉,洗澡喂食,养得周周全全。然后趁父亲睡着的时候,才拿出藏在床底下的工具,借着月光雕啊雕。

    可惜最后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他不是生气,是震怒,砸烂了所有的工具,摔死了那只已经会喊他名字的鹦鹉,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要当大将军的人!不是去当石匠!有时间干这样的蠢事,不如多念几卷兵书!

    他抱着鹦鹉的尸体,不敢哭,不敢分辩。其实他很想跟父亲说,他从未想过要当石匠,只因握着刻刀,把一块粗鄙的石头变成活灵灵的小动物,这落下去的每一刀都让人高兴,仅此而已。

    从此,他没再摸过刻刀,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刀,只落在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身上,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刀锋下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以为生命中有了她,他便可以再像从前那样,用自己最温柔的手,抛掉所有残酷血腥的记忆,雕出一段轻快愉悦的新生活,可,还是不能。

    父亲曾跟他说,儿子,爹视你如珍宝,爱之深,责之切。

    她曾跟他说,端木大哥,筱青心里,你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我爱你,甚于一切。

    都说爱他,为何最终都让他心如刀割。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石雕,咬紧牙坐回椅子上,待到心口上的那股疼痛消减大半之后,才略略舒了口气,擦去额上疼出的冷汗,起身朝房门走去。

    经过一面铜镜时,他的余光从镜面上扫过,整个人突然怔了一下,猛将头转过去一瞧——那素来清晰的铜镜里,他的身影像被蒙上一层浓雾,只看得见一块块模糊的颜色。

    他当是镜子脏了,上前拿手去抹,依然如故。镜子里的他,像个诡魅的影子,不真切地存在着。

    他呆了半晌,不甘心地又去擦,也不知过去多久,镜中的他才渐渐恢复到正常的模样。

    一时幻觉吧。他定定神,走出房门。

    翌日,他着人将这面铜镜扔出了家门,换了一面新的。

    7

    来这里已经四天。

    元芥有些心神不宁,练习时常常出错。

    三无并不多责怪,就算揪她的耳朵,也下手温柔,脸上带笑。

    他从来都这个样子。有钱没钱,顺境逆境,总是笑呵呵的,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件事能让他难过。

    几天来,他们除了昨晚为了将军两口子专门表演一场之外,就无所事事了。至于那个不笑的女-人,在看他们的节目时,跟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在目光落在师父花脸上的时候,神情才有一点点难得的松动。她看出来了,将军肯定也看出来了。

    师父将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了,在她面前,他总是发挥得比任何时候都好,连摔跤都摔得更好笑。

    师父还是惦记她的吧。元芥暗暗想。

    昨晚的表演之前,她正给师父勾脸。以前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勾,说她连个乌龟都画不好,她不服,拼命练习,连觉都不睡。到现在,她已经能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意思,将他的脸改造成世上最夸张最可笑的面具。

    最后一笔时,有人敲门。

    将军夫人站在门外,目光越过她,落在照着脸孔的铜镜:“不妨碍你们吧?”

    元芥朝三无挤了挤眼睛,他起身向她行了个礼,说:“不妨碍,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登场。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她进来,目不转睛看着他,说:“真好,你又回来了。”

    元芥看到她的眉眼在微微颤动,很像一个努力想笑,但还是失败的人。

    “好久不见了。”因为勾了脸,三无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沉默良久。

    “元芥,你先出去。”三元转过头,“时间还早,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玩吧。”

    “你让一个穿得像猴子的人上哪儿玩去!”元芥撅嘴,扯着自己滑稽的表演服。

    “你不穿这一身也像个猴子。”三元取出一块碎银子塞-在她手里,“去跟府里的小厮赌花生玩吧,今天师父批准你。”

    “有钱好办事,两位慢慢聊。”她的一张脸简单要笑烂了,欢蹦着出了房间,还顺手掩上了门。

    她没有去跟人赌钱,而是寻了将军府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将自己藏在水上回廊的最末端,趴在栏杆上看鱼,脸上,再没有一天开心的样子。

    屋里,三无跟她对面而坐,她有些局促,低头摆弄着已经捏成一团的手绢。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三无笑着问,“爱笑爱闹,很像我徒弟。你还认得那小不点吧?”

    “记得。人小鬼大,变着法儿地榨我的银子。”她慢慢道。

    三无哈哈大笑。

    以前……“以前”真是个不错的词。

    8

    那时的冬天比这几年冷,他带着大病初愈的元芥,在桃源的市集上卖艺。他自己穿着单薄,却把元芥穿成了一个厚厚的棉球,倒在地上都能弹起来的那种。生意并不好。观众们时多时少,有时候演的不顺,还会被人砸摊子。

    但是,只要有他的表演,她都会来看,不管他演得好不好,她都大笑叫好。

    “你不是那边戏班里的人么,天天往这儿跑,不用表演么?”他跟她很快就熟了,每次表演完,会了聊上几句,这姑娘的性格,多一分就粗鲁,减一分就造作,刚刚好。

    “你这边有趣呀,我们那里整天就只晓得干巴巴地练啊唱啊。”她对他笑道,“我就喜欢看你的表演,这大花脸,再伤心的人看了也开心了!”

    “你有伤心事么?”他问。

    “现在没了。”她摇头,“要是以后有,你的表演就更派上用场了!”

    他笑嘻嘻地说:“希望永远别有这样的以后。”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父亲刚刚去世。

    只有在他,准确说是在没有卸妆的他面前,她才笑得那么真切开怀。

    这段时间,桃源集市的表演场外,一直有个铁杆女观众,也因她的存在,三无的表演更加尽心尽力,丰富多彩。

    她很有天赋,提出来的点子跟建议都很有用,用到他的表演上,耳目一新。

    他从最初的无所谓,到一来渐渐期盼一天的演出结束后,那一段她与他独处的时光。她看他进,那笑成月牙的眼睛,银铃一样的声音,越来越让他着迷。

    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除了讨论表演上的技巧,她被班主打了多少手心,戏班里谁跟谁又好上了,包括她夜里做梦梦见了什么,高兴的,苦闷的,一切都口无遮拦地跟他讲,这个时候,她跟他之间完全没有障碍。

    她说她喜欢看他在箱子里钻来钻去,他就搬来更多的箱子做道具,在观众的笑声与掌声中,卖力地表演;她说踩在圆球上翻跟头有趣,他就日夜练习如何在圆球上保持平衡,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在意。观众们的叫好声越来越多,可他眼里,观众只有一个。

    他的喜欢,观众不知道,她不知道,但有个人一清二楚。

    月明星稀的夜里,元芥坐在住处的院子里,咬着香甜的桂花糖,这是拿从她身上论来的钱买的。每次她一来,元芥最后都贴着她要赏钱,说师父的表演不能白看,不给就黏在她身上蹭鼻涕。

    三无在院子中间练习新戏法,将一块石头变成一枝鲜花。

    “师父!”元芥喊。

    “干吗?”他专注于手中的道具。

    “你跟谢筱青聊天时,为什么从来不卸妆呀?”她问。

    “她总是在咱们收摊的时候来,我也来不及卸嘛。”他答,将石头藏在黑布下。

    “屁!”元芥白眼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她说喜欢看你花脸的样子,你说那你见她时就不卸妆了。”

    “卸妆不卸妆,我不还是我嘛。”他将黑布一抖,一朵鲜花绽开在手中,“小鬼,去睡觉!”

    元芥从石桌上跳下来:“你喜欢她。”

    三元微微一怔,顺势将手中的花扔到她头上:“再不去睡,我就扔石头了。”

    元芥把这朵红艳艳的花拾起来,刹那的不悦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到平时的模样。刮着脸坏笑:“-羞--羞-师父,喜欢又不承认!我就喜欢桂花糖,从来不会不承认!哎呀,快去把小师娘给我牵回来吧!”

    花儿又被她扔了回来,刚好落到他的头上。

    “这个给小师娘吧,要砸徒弟,桂花糖最好使!”她扮个鬼脸,跑进了屋里。

    馋嘴徒弟说得不错,这朵花,应该给她。

    这戏法果然大受欢迎。他将手里的花,交到她手里。她高兴得不得了。

    傍晚,他卸了妆,穿上自认为最好的衣裳,到了桃花河畔。

    他想了很久,才决定约她来这里,说有礼物要送她。

    当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时,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然后继续搜寻——她居然没有认出他。

    他笑眯眯地在她身后拍她的肩膀。

    她足足倒退了两步,看他的眼神除了惊讶,剩下的全部都是陌生。

    “我是三无呀!”他笑,有些紧张。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桃花河边的傍晚,突然变得冷清起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局促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傻傻坐着,笑着,等时间过去。

    “这样子的你,原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啊。”到夕阳全部沉进河水里,她才尴尬地开了口,笑得很牵强。

    他笑着挠头,说:“确实也没有多一个鼻子。”

    说罢,为了缓解气氛,他从袖里抽出一张彩帕,从手中拂过,一束艳丽的桃花开在她面前。

    “这个……送给你。”

    “真好看。”可是她没有接,起身对他道,“我我要回去了。”

    他的手僵在那里,但笑容一如往日:“花脸小丑给你的花,为何又收下了呢?”

    她愣了片刻,说:“因为那是小丑。”

    没人要的桃花,最后都落到了河水里。

    他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了一根刺,扎啊扎啊,越来越疼。

    可是,他还是只能笑。

    回到家,元芥赞他今天英俊,他哈哈笑,破例买了两包桂花糖给她。

    “小师娘呢?”元芥故意朝他身后瞅。

    本想敷衍这鬼灵精,可是,不给她讲实情,又能再讲给谁听呢?

    他讲得太慢,直到月亮爬到另一边时才讲完。

    元芥伸出手,触着他的心脏,问:“这里疼?”

    “对。”他笑着点头。

    “为什么不哭?”元芥歪着头,“我上次磕破膝盖都哭了一个时辰呢!”

    “傻孩子。”他摸着她的脑袋,“花脸小丑怎么能哭呢,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看到他的人都开心。以前师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今天才懂。”

    “那家伙明明喜欢看你表演,跟你聊天,为何你卸妆之后,她就变成这样呢?”元芥瞪着眼睛,十分迷茫。

    “等你跟师父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有些人要的,只是一个花脸的,拼命逗趣,不断讨好,一直播上去就让他们开心的小丑,而卸妆之后平淡的脸,对他们毫无意义。”他笑道。

    元芥皱着眉,道:“可师父卸妆之后也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嘛!”

    “哈哈。再好看,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张脸罢了。”他笑。

    “你哭吧!”元芥摸了一个桂花糖塞-到他嘴里,“边吃糖边哭,就不那么难过了。”

    “师父不会哭。”他拧了拧她的脸,“不管怎样,把笑脸留给别人,总比哭哭啼啼强。”

    元芥想了想,低头吃糖,不说话了。

    第二天,她独自跑去了芥子庙,老和尚在喝香喷喷的野菜粥。

    “我师父说他不会哭。老和尚,他是不是得了怪病?”她把粥碗从老和尚手里夺下来,“大家这么熟,不许诓我!”

    老和尚为难地看着她,想了想,说:“那不是病。”

    “那是什么!”她扯他的胡子,然后满地打滚,“不说我就天天赖在这里,吃穿你!”

    “行行,告诉你也无妨。”老和尚投降,“阿弥陀佛,真是一笑冤债。”

    这天,天快黑的时候,元芥才从芥子庙出来,一路无精打采。直到走到家门口时,才突然抖擞精神,像往常一般蹦进门去。

    师徒的表演,依然继续,集市上照样每天都有喝彩声。

    不过,她很久没来了。

    元芥的身\_体完全康复时,秋天的颜色已漫山遍野。这时,桃源里最热传的消息是,戏班那疯丫头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外出表演时,竟不知怎么的被端木将军看上了,已给她赎了身,带回将军府,恐怕不久就要成亲了呢。

    没有油彩的脸,得是这样的,才是她中意的。他懂了。

    他依然在热烈的笑声中扮演他的花脸小丑,摔倒又爬起,没有眼泪,只有笑容。

    之后有一次,他与她在街上擦肩而过,仅仅就是擦肩而过,她甚至连余光都没有照应到他——她根本就记不住他本来的模样。

    9

    她摆弄着他的道具:“几年时间,小鬼头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以为你认不出我了。”三无笑道。

    “那晚你一走上台,我便认出来了。”她大概是太久没有笑过,莫名的悲哀之色深得刻进了脸上的每条纹理。

    “还是花脸小丑让人记忆深刻。”他笑,“你来找我……”

    “既见故人,便来叙叙旧。”她看着他铺散在梳妆台上的工具,半晌才道,“能替我也画一张笑脸么?”

    他一愣。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太久没有笑过。”

    他沉默片刻,起身拿起了画笔。

    “他们都说我是患了怪病。”她说,“你不问我什么吗?”

    他摇头,将食指轻劝竖在她的唇上。

    一笔一笔,细细描绘,再悲苦的脸,也在油彩的掩盖下,变得喜气洋洋。

    “真好。”她把脸凑得很近,指尖小心翼翼地扫抚着镜中的自己,“笑得十分有趣,看了就让人高兴。”

    三无点头:“但这并不适合。你生来主不是做花脸小丑的人。”

    他递给她一张面巾:“擦了吧,被人看到,会笑话堂堂的将军夫人。”

    “多留一会儿。”她摇头。

    他笑:“我记得从前你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

    “是,他也这样说。”她叹气,“我们第一次遇见时,戏班刚在外地替一户做官的人家表演完,我偷闲出去玩,攀上人家的院墙去摘果子,被路过的他看到,说我偷摘果子的样子,实在太开心。起初我并不知他的来历,当他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与他比爬树,比叉鱼,比骑马,将脸埋在水里比谁憋得久,志同道合,不亦乐乎。”

    他听着,笑而不语。

    “到他提出要将我赎出戏班时,我才知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其实,就算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也愿意跟他走。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与他在一起时的感觉,与任何人都不同。”

    他点头,不多说什么。

    “跟你讲这些,唐突了。”她又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笑脸”,“只是再见到你时,情不自禁就想起从前那引起岁月。你的表演,比那时又精进了太多。”

    “混口饭吃并不太容易,尤其还要养徒弟,不下点工夫不行。元芥那孩子,太能吃了。”他哈哈一笑。

    屋里的人在想着当年,屋外的人影一闪而过。

    端木忍闷声不响地往外走,心口上的疼痛,火一样蹿起来。

    原来她与那三无,早就相识。

    当晚的表演,在场的人照例笑得东倒西歪,端木忍牵强挤出点笑容,目光一直在她与三无间游离。

    心口上的痛有增无减,他得费尽全力稳住心神,才能保有自己若无其事看完这场表演。

    夜里,他辗转难眠,起身倒水喝。走过卧房的梳妆台时,手中的茶杯差点摔下来——镜子里的他,又成了一片诡影。

    10

    “师父,还要留多久呀?今天都七天了。”元芥一大早就跑到三无房里,将他自被窝里闹起来,“我看将军夫人是笑不出来了,虽然将军府好吃好住,久了也不自在呢。”

    “第七天了呀?”三无打了个呵欠,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交给元芥,“这些是师父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银两,你拿走,到芥子庙等我。”

    元芥抱着银子,摸摸他的额头:“平白无故喊我去芥子庙做什么?昨晚那管家不是才来通知,今晚将军设宴款待远客,要我们做准备表演么?”

    “我没忘。不过今天师父一个人上场就够了。”他把她歪戴的毡帽扶正,“你不也常叨叨着去探望老和尚么?反正芥子庙就在桃源郊外,你顺道回去添个香油,问个好吧。”

    元芥想了想,道:“那,我去看了老和尚就回来。”

    “不,就在芥子庙等我。”

    “为什么不等表演完,我们一起去?”

    “啰嗦,快去收拾!”

    她迟疑着朝门口走,脸色并不好看,但当她回头时,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喂,这银子真是全部积蓄?没私吞?”

    “当然。”三元哭笑不得,“你想拿去全部买桂花都可以。”

    她笑:“我会留着买地养猪的,徒弟不会为了桂花糖埋没师徒的理想。”

    她的身影要离开之前,三元喊住她:“元芥。”

    她又回头,大眼睛里盛着明亮的晨光。

    他张了张口,又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

    11

    今夜并没有远客,全部观众只有端木忍夫妇。偌大的宴厅中,连把酒的侍女都没有。

    三无的表演,依然精彩,明亮的灯光落在他五颜六色的脸上,出奇的绚丽。

    端木忍时不进地高声叫好,比任何时候都高兴似的。

    谢筱青不审往常那样,不笑,但专注地看着三无的每个动作,眼底里沉淀已久的灰色只在这个时候才会淡去一些。

    室外已是银月高挂,夜阑人静,而表演仍在继续。

    他从空空的盒子中变出一只雪白的鸽子,振翅朝端木忍夫妇飞去。

    本应是鲜花与喝彩的时刻,谁料那白鸽子却被凌空断了翅膀,鲜血洒出,扑棱着残躯掉在了桌上,撞翻了杯碗。

    谢筱青惊得捂住嘴,呆看着身边的夫君。

    尚还温热的鸽血沾在雪亮的刀刃上,端木忍紧握着他的佩刀,一步步朝三无走过去。

    “三无师傅,本以为你是我的福星,是让我夫人重展笑颜的希望。”他的刀,架到三无的脖子上,“可万没想到,你才是那个让我与她都笑不出来的人。”

    谢筱青扑上来,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不不,不是那样!你放下刀!”

    “怕我杀了你的旧相好?”端木忍的脸因为愤怒而扬曲成了怪物,所有的英明神武彬彬有礼在他身上彻底消失,她越是开口哀求,他的理智丧失的越快,竟猛一下将她推得重摔在地,“我离开的这一年,你也他究竟干出什么好事?竟让你对我三年不露笑脸!”

    一道淡淡的红光,在他心口处缓缓旋转,穿透了衣裳,越来越明显。

    “没有!我与他什么事也没有!”她哭出声,想拼命辩白,声音却在喉咙里发颤,怎么也说不出来下文。

    端木忍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我待你不薄,你却负我至此!”

    趁他分神的刹那,三无从他的刀下闪开,一把拉起谢筱青,拖到自己身后,脸上竟还笑得出来:“你讲再多,此刻的他也是听不进的。”

    见他如此护住自己的妻子,端木忍的身\_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心口的红光竟真的化成了一道诡异的青红火焰,迅速爬遍了他的整个身\_体,乍眼看去,仿佛一个在地狱里沉浮的恶魔。

    谢筱青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是这样……”三无讶异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拖住他,你速速逃出去!”

    话音未落,那同样烧起来的大刀已朝他头上劈来,火焰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一道苍白的灰烬,像悬在空气中的伤口,转眼四散飞开,如乱雪纷飞。

    他险险避过,翻身将呆若木鸡的谢筱青朝门口一推:“走!”

    她的速度,哪里能敌过身手矫健的端木忍,还没起身,那刀尖已朝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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