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龙树-《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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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要哭的感觉,也没有难过,慢慢站起来,对身后的追兵,对台上那两个“观众”,静静地说了一句:“你们该死!”
新娘微微变了脸色,而敖炽,突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声说:“你竟敢。。。。。。”
如果不宰了那对草芥人命的男女,我更该死。
身上的伤不觉得痛了,溃散的力气也回来了,我需要这样的状态,哪怕只给我一分钟。
我推开过来扶我的九厥,回头便走。
“站住!”
身后有人叫我,不是九厥。
这声音,霸道十足,不怒而威,不容许听者有任何拂逆。
关键是,这声音我听过上千年。
我怔怔地回头。
胖子和瘦子的“尸体”化成了一滩干干净净的水,被莫名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往上堆积再堆积,直到堆积成一个透明的人形。
哗啦一声,一条缝隙从人形头顶横贯而下,像拉开一件衣裳的拉链,一个高大的影子从里头迈了出来--------
眉眼,皮肤,黑底紫龙暗纹的衣衫,微微仰起的头颅,一举手一投足,连每根发丝都透着盛气凌人的高傲。
“敖……敖……”素来口齿伶俐的我,第一次结巴了。
“敖你个头!”来者抓住我的手,看似粗暴实则温和地将我拖进他的怀-里,一连串的斥责“要是我不现身,你已经被熬成汤了!真是没有比你更笨的女-人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长进”
普天之下,没有谁敢用这样的语气训斥我,也没有谁敢对我采用一揽入怀的亲密动作,只有他。
可我现在的样子……我继续结巴:“你……你认识我?”
“哦对,我居然忘了。”他居然像逗弄孩子一样两手轻掐住了我的脸,几乎与我鼻子挨着鼻子,“只有你这笨女-人认不出我,我怎可能认不出你!”他叹了口气,喊:“裟椤……裟椤……裟椤……”
这一声称呼,我像等待了一万年那么久。
可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喊我名字的人。
他的双手紧紧护住我,从面前的这双俊美如昔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的模样,也看到了如火的热度,还有遗失已久的牵念。
对了,这才是我要找的人,这,才是我的敖炽。
身\_体被无限安全和温暖包围,灵魂像落入了舒适摇篮的婴儿,在轻轻地摇晃中。化成片片星光,朝远处飘去。
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正在离开,属于我的,正在回来。
“婚纱还不错,不过不是太适合你。”敖炽挑剔的评价,把神思游荡天外的我唤了回来。
婚纱?!
我低头一看,暮身上的婚纱,居然跑到了我的身上,不对,这根本就是我的身\_体。
中的咒毒,在敖炽的口中,化为乌有。我又回来了,树妖裟椤,货真价实。
我欣喜地摸着自己的脸,顺手捡起地上一个银制盘子,倒过来拿光滑如镜的盘底拼命照自己。
“还照个屁啊!再照还不是只老妖怪!”敖炽不耐烦地夺下盘子,又冲九厥道,“你还死不了吧?没想到天界上仙也有这么形象败坏的时候啊,哈哈。”
精疲力竭的九厥依旧保持着风度,提醒他:“这个东海别墅不是普通地方,会惑乱人类的本性,还会吸取非人类的元灵,若非如此,哪里轮到你这条小龙来嘲笑我。”
“被救命恩人嘲笑,是应该的。”敖炽继续坏笑,他好像一贯这样,只要看到别人生气,就想千方百计令别人更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有一堆问题要问。
“你……”
我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敖炽用手封住了嘴。
“现在不是提问时间,以后我再解释。”
说罢,他牵着我的手朝前走。
这是我才看到,那些追杀我们的疯狂宾客们,全都呆呆站在原地,每个人都耸拉着头,垂着手,不说话也不动弹。
“讨厌的傀儡。”
敖炽只是一挥手,像拂开讨厌的苍蝇蚊子,那些挡住我们去路的人,便真的像苍蝇一样飞开了去,在地上倒成了一片。
“如果他们只是**纵的人类,出手别太重了。”我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女-人跟孩子,包括刚刚那个跑开的,想致我于死地的小女孩,提醒敖炽。
“所以我才没有把他们变成烤鱼。”敖炽瞪了我一眼。
啪--啪啪,一阵掌声在我们前头响起。
今夜的主角,“新郎敖炽”拍着掌,笑着朝我们走过来。身后,跟着那个一身血衣,满身伤口的暮。真是遗憾,我还给她的身-躯,看起来非常不好。
两个敖炽,从外观上看,真是一模一样。站在他们两人之间,我会以为置身在两面镜子之间。
暮一言不发,只用一双灰翳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想见你一面,真是太不易了。”他停在离我们三步开外的地方,笑容浅浅,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躲了二十年吧?真不容易。”
我以为,凝重与严肃这种东西,跟敖炽这种人物是绝缘的。但今天我发现,不是。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他叹息,“阿努斯比神?敖烁?还是……我亲爱的哥哥?”
我没有幻听吧?他叫他敖烁,叫他……哥哥?莫非还真是应了我那句“天下变态本一家”的名言?
“我们长得很像,对吧?”他望着我的眼神,跟之前判若两人,变得无限温和,指指自己又指指敖炽,“他肯定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个双生哥哥。”
“我对别人的家务事没有兴趣。”我还记得他刚才是如何对待我的,冷冷说。
“哈哈,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有勇气,又有点傻。”他突然大笑,“尤其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孤傲,不为任何事低头的样子,很动人。”
暮的眼睛,像风吹熄的烛光,暗黑一片。
我如此厌恶被这样一个男人“称赞”,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布了这么大的局,逼我现身,难道就是为了叙旧?”敖炽突然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打断他。
“叙旧有什么不好?”他一点不生气,朝我走来。
敖炽一步挡在我跟他之间,一字一句道:“你再走近一步,别怪我。”
“是么?”他停下,笑容渐渐散去,“你是不是还想像千年前那样,用手里的刀再次刺穿我的心脏?”
敖炽的眉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尤其当他听到“刺穿我的心脏”这句话时,我明显感到他的身\_体轻轻颤了一下。
“当初,若不是我魂无所依,走进你生命的第一个男人就不会是子淼。”他微微偏过头,执拗地望着敖炽背后的我。
这句话,不啻是一声惊雷,炸得我呼吸骤停。
二
他扬起头,长长叹气:“对啊,若不是那会儿我已经死在我亲弟弟的刀下,成了一只四处飘荡的幽魂,我一定会在子淼发现你之前,给你人形,带你离开。”
“你食物中毒了吧?”我强迫自己镇定,不要乱,不要听这个疯子乱讲话。
“当你还是浮珑山顶的‘神树’时,你肯定记得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他像在讲一个遥远的童话,用最平静安详的语气,“我在你对面的云朵上,看你对那些愚蠢人类的死亡不以为然,淡定自若,我就知道,我找到同伴了。你大概从没想过,在你被当成神物膜拜的长长时间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冥府的人来找过你的麻烦?有那么多人因你而死呢。”
我想起子淼第一次见我时说过的一句话-------若再胡来,冥府拿你是早晚的事。
我以为他是吓唬我,因为确实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的麻烦。
“因为我替你解决了那些来自死亡国度里,自以为公平公正的讨厌鬼们。我不想他们破坏你的天分,跟独特的美丽。”他不无遗憾,“只可惜,还是缘分不够,将你真正带进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我。当我再回到浮珑山时,你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他顿了顿,用别样深沉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最可惜的是,当我再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得,跟那些俗气又无用的生物一样了。真该死啊,你生生被子淼,还要那些所有‘帮助’过你的人给毁了。”
“神经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心变得烦乱一片,但大脑又在拼命运作,想理出一个头绪。
“你从来都不告诉她这些么?”他看着敖炽,啧啧摇头,“这就是你不对了。夫妻法则的第一条,必对对方坦诚。”
“你已经被我删除,被整个东海龙组删除,被全世界删除。”敖炽绝然说道,“一个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人,没有资格被大肆宣传。你不要玷\_污了‘坦诚’这个词。”说罢,他低头对我轻声道:“这个,我以后……”
“不用解释。你不讲,必是为我好,何需追问。”我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头天认识我。”
他又忍不住鼓掌了:“果然心有灵犀,我都有点感动了。”他放下手,话锋一转,指着我们四周那些傀儡似的人类说:“我想知道,你们能否像感动我一样,感动这些人类呢?”
这疯子的话,我越发听不明白了,脱口而出:“你夺走我的真身在前,让你的女爪牙骗走我的人形在后,又用毒雾和骷髅鸟捕猎妖怪,现在再将我们集体引到这座见鬼的别墅,难道只是为了向我表示你有多无聊多无耻?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气氛太紧张而已。聊聊天会比较轻松。”他不以为然,“还有,别用‘目的’来形容我,应该用‘愿望’,我的愿望是什么?”他把头转向敖炽,“我亲爱的弟弟,你最清楚。”
“不可能。”敖炽果断地说,“通向时间之轴的门,你休想打开。”他总是高昂的头,第一次微微垂下,“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不肯改变?难道连丢失生命,都不足以让你醒悟?”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一直没有让我看到进步。”他的眼里,泛起了森冷的寒意与深刻的失望。
他打了个响指,那个已经歪斜着挂在墙上,上头裂纹遍布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了画面。
三
只是世界各地的新闻,交替播放。
地震,海啸,山洪,扑不灭的森林大火,止不了的火山灰烬,吞没了城市,湮灭了人群,废墟处处,满目疮痍,死者遍布,生者哀嚎。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捏造,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尤其是最近的几年,这样的新闻更加频繁。
屏幕里的画面在他漠然的眼底里闪烁,他一直沉默,直到很久,才转过头问我们:“你们看到了这些,但有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之后的东西?”
他走到一个花白胡子,西装革履的西方人面前,对准他的心口勾了勾手指,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从老者体-内露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他走到那座天枰前头,将心脏放在右边的秤盘,又取了一根羽毛放在左边的秤盘,结果显而易见,天枰完全朝右边倾斜下去。
他又转动转轮,指针悠悠停在黑色的一边。
“呵呵,阿努比斯的规矩是,心脏比羽毛轻的人,死后才能上天堂。命运之轮表示,这个人只能下地狱。”他拍拍手,把那颗心脏扔到了一边。“帕恩.斯坦利,斯坦利工业掌舵人,全球最大的武器供应商,对于军火走私非常热衷。”
“住手!”我跳出去想阻止,却被敖炽拉住,“你不是他的对手。”
又一颗心脏落到了秤盘。
“哈立德.费萨,中东首富,也是几十家所谓生化研究所的支持人,现在横行全球的病毒里,大约有一半是他的产品,成功或者不成功的。”
第三颗心脏,第四颗心脏,第五颗心脏……
“三本润一,天才核物理专家,被无数热爱核战的伟大国家聘用过。直到来我这里的前一天,还在无人区搞实验。不过那个无人区以前是个热闹的村庄。”
“金万峰,连续三年闯入全球富豪榜三甲,旗下产业无数,业余爱好是砍伐大片森林建立工业区,以及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将各种工业废料倾到在山林,或者海水里。哦,他还很喜欢大量捕杀各种野生动物,以此为荣。”
一个个名字被他说出来,一颗颗心脏被轻蔑地扔到一边,一桩桩让我都替人类汗颜的恶行被一一罗列。
他拍拍手:“好可惜,没有一颗心,比羽毛还轻。”他拿起那根羽毛,把它吹到了空中,“他们想要的太多,欲望太重,心又怎么可能轻呢。人类一直都是这么丑陋。”
“一码归一码。就算你把这里的人全部杀掉,我也不会让你的愿望实现。”敖炽走到他面前,一把雪光飞射的长刀,出现在他的手中,“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我会让历史重演。”
“我只是要你跟我面对面而已。我不会跟你动手,一如当年我根本不反抗。”他的脸上,真的看不到杀气,“敖炽,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记得那时你贪玩,被山神的镇崇灵石压住,是我用了三天三夜,用爪子生生将那块顽石撕成了碎块,记得吧,我的血染了你一身都是。我不想跟你动手,你也从来不想的,对不对?否则你不会躲起来不见我。”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支安眠曲。
敖炽握刀的手,剧烈颤-抖着。
“千年前,我不过想从敖崆表哥那儿拿到钥匙,你知道的,要改变必然会有牺牲,敖崆表哥那么善良,他不会介意交付性命。我们东海龙族一直守护着时间之轴,我们比任何人都有力量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可我们竟然不晓得运用。”他的眉宇间浮起了一丝无奈,“爷爷因为敖崆的死,要你对我执行族规。他们的眼光实在不够长远,看事情也不明智,枉我一直以他们为偶像,还以为他们会支持我。”
“一派胡言!你居然一丝悔意都没有?!”敖炽显然被他的口吻激怒了,刀尖猛然指向他的眉心,对方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笑看着敖炽锐利的刀锋,继续和风细雨地讲“你的刀,把我从东海龙族变成了一抹幽魂。那时我真的很迷茫,我流落到了浮珑山,住了很久,思考以后的方向。我已经死了,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怎么办呢?哈,你说巧不巧,那天我看到冥王的手下追杀一只狼头人身的怪东西,我一直很乐于助人,所以帮它藏住了行踪。原来它是阿努比斯的手下,从千里之外的流放地潜入回来打探冥府的动静。我跟着它去了埃及,见到了那个倒霉的‘藩王’,它被冥王流放到那个不毛之地太久,它已经很老了,最可怕的是已经没了斗志。可我不同,虽然我已经死了,但身上仍保有东海龙族的力量,虽然跟之前不太一样。我把那个阿努比斯变成了脚下的一堆砂石,我替它管辖这片区域,我很喜欢改变,包括将自己从东海龙族的王裔,变成你们口中的埃及死神。这份工作我一直做得很不错,法老们都很尊重我。而我也愿意将他们带往永恒的乐土。”
我觉得,世上最具想象力的最佳,都未必能构思出这么一个疯狂的故事。他果然是阿努比斯!看到那一群群骷髅鸟,转轮与天枰,还有化成黑沙的男女时,我就想到过,这些东西,全部是属于死神阿努比斯的标志。他可以驱策从死灵身上诞生的骷髅鸟,他的军队全部是黑沙所化,而他操纵的转轮与天枰,以人心与羽毛的重量决定死灵的未来,全部是这个死神独有的行事方式。
关于阿努比斯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太多,只听说过它本是个狼头人身的怪物,早在这个世界尚未完全成型的时候,它被当时的冥王收为手下,掌管引领死灵之职,但后来这个家伙的狼子野心越来越大,甚至想取冥王而代之,结果被冥王削去大半法力,放逐到遥远的沙漠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埃及。从此以后,阿努比斯作为埃及的死神,出现在各种各样的传说里。没有谁知道,阿努比斯只是一名冥界叛臣。
而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这家伙谋反不成,结果反而被眼前这个男人取而代之。而这个男人,竟然还自称是敖炽同父同母的双生哥哥。匪夷所思。
“你本来有重来的机会。”敖炽的刀,没有放下的意思,“如果你肯安安心心留在埃及当你的阿努比斯。敖烁,为什么不安于室?为什么还执着于你那些疯狂的念头?”
“亲爱的弟弟,我相信善有善报的。”他突然笑出了声,一把将身边被当作透明人许久的暮拉到了怀-里,“五百年前,我回到浮珑山。”他看我一眼,“我是去找你的。但你已经不在了。我在山脚下的凹地里休息,听到这棵可怜的小槐树在哭泣,原来它一直叫你裟椤姐姐呢。它给我讲了你的许多事情,看来她真的孤独很久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它想变得跟你一样。”他在暮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这一点打动了我。”虽然我最希望在我身边的女-人是你,但既然我们错过了,聊胜于无,将这个小东西带到我身边,就像子淼对你那样,我的遗憾也不那么重了。”
听到他一口一个子淼的叫着,我的心里是控制不住的厌恶,大声呵斥道:“少把你跟子淼相提并论!你‘培养’出来的,只是跟你一样的怪物!你们果然般配。”
“不不,你太武断了。”他朝我摆摆手指,很好脾气地说,“暮不是怪物,她非常善良,尤其对于我。你知道两百年前,我一不小心被上一任冥王封印在了斯芬克斯像下头,是暮不眠不休,从世界各地替我收集灵魂,用了差不多一百八十年的时间,才用这些死灵的力量冲开了冥王的封印,让我重获自由。你能说这样一个好姑娘是怪物么?”
如果他真的是敖炽的双生哥哥,那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真是比敖炽的段位高出太多。我更佩服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在描述自己的错误与恶行时,像在夸赞世间最高尚的行为,而且还面不改色,一派真诚。
他的确是怪物,从手段,到心灵。
“我早同你说过,留在浮珑山,才是对你最好的。”我失望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暮,深深地觉得这个丫头无比可悲,之前想狠狠教训她的念头,慢慢弱去。
“暮,你不是我,我们的性情,思维,包括各自的际遇,都不可能一样,你做不了我的,”我叹气,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做我呢?做自己就那么让你难过么?”
“你嫉妒过天上的飞鸟么?你羡慕过那些自由来去的人们么?你惧怕过无边无际的孤独么?”暮抬起长长的睫毛,“如果有,那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你并不比我高明多少。”
她对我的敌意跟怨恨,刻在她说出口的每个字里。
好吧,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怪她,她的修为比我低,而带她入世的,又是那样一个拥有魔鬼般灵魂的男人,一个被流放的死神。近墨者黑。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在暮声里看到的那本《论藩镇割据之害》,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对这类史实的反应这么强烈了。这个傻孩子呀,竟一心一意为这个冒牌的阿努比斯抱不平,竟这样死心塌地地生活在他处处阴翳的羽翼之下。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但我可以。
她也只是个女-人,心里装着至爱的名字,甘心被那种叫“爱情”的咒语套牢。就像当年的我对子淼一样,如果子淼被谁伤害,或许我的反应会比暮更疯狂。
我的确也不比她高明多少,只是比她幸运一些罢了。命运给了我验证“疯狂”的机会,但也给了阻止我去验证的人--------子淼,敖炽,以及所有后来被我视为朋友的家伙们。
我无法想象,如果我的人生没有这些人的出现,我还会是现在的我么?
而暮,她的世界从头到尾,只有那疯子一个人,以爱情之名。
可是,傻孩子,你跟他之间,真的是“爱情”么?
你对他不顾一切,我却没有从那个男人眼中,看出一丝跟爱有关的东西,哪怕他给你的吻,也不过是主人对于玩偶的奖赏而已。
仅仅因为羡慕我与子淼的缘分,仅仅因为想成为另一个我,就一定要这么卑微地留在这个男人身边么?
“你会害死自己的。”我直视她的眼睛。
我越表示出对暮与敖烁在一起这件事的否定,暮越是与他靠近,冷笑:“你真虚伪。当年我求你带我走,你不予理睬,放我一个人在那个鬼地方自生自灭,现在却又担心我的死活。我要事你,现在应该先担心自己。”她停住,望了敖炽一眼,“要不是没料到敖炽会那么不要脸,将自己一分为二躲在两只蚯蚓的躯壳里,骗过所有人,我怎会一时大意,让你躲过那场灭顶之灾。”她笑得越来越大声,“你知道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是什么?是用那些游荡在人间,不能下地狱也不能上天堂的怨灵提炼成的毒液,它足以将没有法力的你化成一滩血水,让我以后再不用看到你这个虚伪恶心的女-人,听到你的声音。你……”
“嘘……”敖烁的手指,轻轻覆在她激动的唇上,他朝她摇头,“就是这一点,你让我失望了。”
暮愣了愣,漂亮的眸子慌乱地闪动,像一只生怕被遗忘的小猫。
“说好了,只是演戏而已。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是可以帮忙的朋友。你居然背着我,想毁掉我们的朋友。”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慢慢滑动,神情看不出喜怒,“我不喜欢被人违逆,哪怕一次,暮,你以前是很听话的。”
砰!
我的拳头跟敖烁的脸撞出了巨大的声响,把这男人打得侧倒在地。
他居然把我们定位成“朋友”!
“无耻!”我被他的言论,还有他对待身边女-人的态度,气得发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婚纱,因为刚刚出拳时太用力,右肩被扯开了一条大口子。
敖炽微张着口,把我扯到一旁,说:“揍人这种事,我来就好了,你穿个婚纱,打架难看!”
他的情绪永远这么跳跃,永远都喜欢在不适当的场合说不适当的话,刚刚还深沉凝重地跟自己的哥哥对话,现在居然批评我打架不好看。
果然是亲兄弟,两个怪物比翼齐飞。
敖烁从地上爬起来,揉着下巴,笑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亲爱的弟弟,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吧。我做了这么多,就是在等你。龙心树身,我已得其一,只等你的钥匙了。”
他朝我们一步步走来,脸上始终平和,可我却从他每一步的靠近里,看到了在暗处掩埋千年的索求,它像一只手,按部就班地毁掉一切障碍,最终会掐住所有人的咽喉。
他的气势,其实从来没有低于敖炽。
“难怪这厮身上……东海龙族的‘气’……是死的……”九厥缺氧般大口喘气,脸色非常不好看。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晃,倒地不起。
“九厥!”我一惊,扑过去扶他,眼前却突然浮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湖蓝色光晕,一如顽皮孩子吹出的肥皂泡,纷纷朝那转轮中的发光体飞去,一路上洒下星屑般的光亮。但,这不是肥皂泡,而是从九厥身\_体里,溃散出的元灵,是一只妖怪的生命。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难道他身上的伤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不可能,九厥这个老东西身经百战,就算失去了灵力使不出法术,身\_体也不至于孱弱成这样。
“你们又耍了什么花招!”我冲敖烁大吼,手掌急急覆在九厥的额上,将自己的灵力输进他体-内,希望能阻止他生命的消逝。
不行,完全不行,不管我怎么做,那些光圈依然在升起,破裂,速度有增无减。而九厥的身\_体,也开始呈现出渐渐透明的趋势。
“死不悔改!”
敖炽怒不可遏的刀锋,在一道雪光之中,正正地从敖烁的头顶劈了下去。
咻!裂缝从他的头顶,一路蔓延到脚下,他所站的地方,被震出了一个大坑。
“我说过不会同你动手,无论你如何对我。”
敖烁的身\_体,如同两块被撕成两半的拼图,错裂着往下坍塌,碎掉的脸上,那无法用任何形容词来表述的奇特笑容,却凝聚不散。
我看着这个男人变作一堆黑沙,在地上打着旋儿,不是逃窜或者溃散,而是自由自在地,朝四面八方飞去,继而溶解。
暮闪身去到那转轮前头,坐下来,将头靠在转轮上,面容安然,长发舞动,一身被血染头的衣裳,与在她四周飞扬的黑色沙粒组成了华丽的画面。
“你还是下手了啊。”她嗤嗤地嘲笑敖炽,“可是,你连你哥哥在哪里都找不到,该怎么办?”
敖炽紧锁着眉头,握刀的手朝下重重一顿,将长刀狠狠插进了坚硬的地面。
他真正生气了。
我知道他并非跟遁形的敖烁生气,而是跟自己生气。
我不怕别的,最怕敖炽“自我削弱”。
心怀鬼胎的敖烁,处处避让,实则处处以言语刺中敖炽要害。杀人不用刀,才是至高境界。只要敖炽自乱阵脚,他便有机可乘。可恨!
九厥气若游丝,我得在这个老东西咽气之前,找出救他的办法。
他的元灵,正被源源不绝地吸入那转轮之中。
我起身,却一阵眩晕,眼前的所有景物左右摇晃不止。我用力眨眼,甩甩头,调匀呼吸,这才稍微站稳了脚,眩晕也渐渐消去。一个不妙的感觉却从心里一闪而过。
我偷偷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发现有小小的光点正在往外渗漏,就像九厥的元灵一般,朝转轮飞去。
我猛地抓好手,佯装无事地走到敖炽面前,握住他一直攥成拳头的手。牵手这种在男女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动作,我从来没有对他主动过。这是第一次。
他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的脸。
“我不清楚你和你的混账哥哥到底有怎样的过往,”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自然地,向他展露过微笑,“但我相信你做的,都是对的。”
那双总是骄傲又固执的眼睛,似映出了一片忽然晴朗的天空。
我们相交的视线里,第一次没有天雷地火的对峙,而是患难与共的支撑。
其实,柔软一次又怎样呢?谁也不会少一块肉的,对不对。
从前的我们,谁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希望现在的觉悟,不会太晚。
“你……”敖炽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你……踩住我的脚了!”
我一低头,我的左脚嚣张地霸占了他的大半个脚背。
这……我赶紧抽回脚,这家伙真是煞风景,难得刚才那么好的气氛。
“他在哪里?”敖炽脸色一变,闪电般擒住暮,“给我答案,我不伤你。”
“你有大把时间去把他找出来。”暮根本不畏惧他的逼迫,笑看了我一眼,“不过提醒你,你有时间,她可没有多少了。还有地上那个蓝头发的家伙,以及你们的狐朋狗友们。”
我和敖炽俱是一惊。
四
“张开眼睛看清楚你们的四周吧。”暮抬起手臂,朝半空中一抹。
地板,墙壁,天花板,被她的手完全“擦”掉了,桌椅灯盏,倒了遍地的人类,包括我们在内,骤然以失重的状态漂浮在空中。
抬头,是从四方滚滚而来的黑云,一浪紧逼一浪,源源不断,把天空遮蔽成一块没有缝隙也没有边际的墙,拒绝任何光线的透入。原来,我当时从天空中看到的根本不是幻觉。
俯首,浮珑山的全景,尽收眼底,层叠山峦,奇石流水,只是,所有构成这个画面的元素只有一种颜色-------黑,深浅不同,光暗交叉,分割组合,把这座我最熟悉的浮珑山,以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容貌呈现在我眼前。
站在这样一个世界,我如同陷入黑暗里的微茫星球,无力而渺小。若不是身旁有敖炽牢牢揽住我的腰,我几乎就要从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位置掉落下去。无法克制的压抑,绳索般缠住了我的脚,不断将我朝无垠的深处拖去。
“漂亮吧。”暮对于眼前的一切十分自豪,“不光这里,整个世界,此刻都是相同的,从未有过的和谐统一。你们贡献出的力量,主人相当满意。”
“我们?”
我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暮说的我们,难道是那些被他们抓走的妖怪,以及九厥失去的元灵?今早在山顶时,我与九厥误会了时间……原来,太阳的光芒,被现在这个“世界”,完全阻隔在外了。
刚刚想到这里,一阵眩晕又朝我袭来,比刚才更强烈,迷离模糊的视线里,有雨点一样的黑影,从空中落下,沾染着我的头发,脸颊,四肢。灼痛,由轻而重,从我身\_体里的每一寸肌肤上爆发,有如无数薄薄的刀刃在一丝一丝切割着我的血肉。头变得好重,里头似有一只手在用力往外挖,硬要将我的脑袋掰开一样。
我冷汗如雨,根本无法站立,连敖炽的臂弯都挡不住我不能控制的滑落,从身\_体里漏出的光点越来越多,根本不由我控制。
“裟椤!裟椤!”他半跪在地上,抱着浑身乱抖,牙关紧咬的我用力摇晃。
我想让他别担心,可我说不出话,那万箭穿心的痛楚,在渐渐关闭我所有的生命迹象。
那些黑影还在往下落,像虫子钻进每个毛孔,时间越长,疼痛越重。
暮抚摸着转轮里的发光体,笑道:“阿努比斯神的力量,加上从大量妖怪的元灵中提炼出的高纯度‘养分’,由此生成的沼影之国,是阳光的坟墓,亡灵的乐土。一切妖怪,在沼影国度里,都会被这里的力量感染,元灵溃散,无路可逃,如同陷入沼泽的可怜虫。为了等待三王星阻隔太阳的刹那,我们准备了二十年。世上有九千八百八十三中妖怪,每一种都要抓一些,而且还得悄悄进行不能被人发现,实在很麻烦,何况有的小妖怪修为太低,能提炼出的东西太少。你们这些大妖怪就不一样了,只要一只,就很有效果。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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