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生-《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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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个道士的脸上多了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末白的身上也伤痕累累。

    “妖孽,白天已是手下败将,还敢垂死挣扎!”山羊胡龇牙摸了摸脸上,一手鲜血,大怒着掏出一张黄色符纸一晃,指间顿时生出一团火光,“找死!”

    话音未落,火光飞出,骤然膨胀成一个火球,朝末白与梁宇栋凶悍扑去。

    “这招你接不了,闪开!”末白一掌推开梁宇栋,飞身上前,双掌齐出,大喝一声,条条血红的经脉瞬间遍布于她每一寸肌肤之上。

    “末白!”倒地的梁宇栋失声大喊。

    轰一声巨响,空中突然落下一场密密的“雨”,熄灭了那团妄想烧毁一切的火球。

    道士们的身上,嗞嗞冒出了白烟,痛得怪叫连连。山羊胡更是捂住了眼睛,在地上满地打滚。

    阿辽摸了摸被淋--湿--的脸,手掌上一片血红。

    “走!”梁宇栋冲过来,一手揽着末白的腰,一手抓住阿辽。

    脑子里顿时游过片刻空白,耳畔有风声呼呼而过。

    等阿辽清醒过来,已然身在山顶之上,脚下,小城依稀,灯火闪烁。

    “道行不够还用血煞之术,你太乱来了!”梁宇栋抱着浑身是血的末白,强作镇定,“撑着点,我去找药。”

    “别干没用的事了。”末白拉住他,白如宣纸的嘴唇费力地开合,“本来以为……能沾你的光长生于世的……呵呵……虽然不能长生,可多活了这么些年,也好。”

    阿辽慌了,扑上去抱-住末白,大声喊:“末白姐姐,你怎么了?”

    末白缓缓转过头,看定阿辽,笑了:“我就是讨厌你对身边的人总那么好……就是不想让自己喜欢上你……我怕自己会像那个笨蛋一样……”她看了看梁宇栋,“我最讨厌感情用事的人。”

    “你尽情讨厌吧。”梁宇栋笑着摇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好好活着吧……蠢丫头……”末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今生对阿辽唯一的一次笑容,永久留在她绝美的脸上。

    阿辽呆呆看着她的身\_体渐渐缩小,直至缩成一只小小的白猫,最后化作一道光圈,消失在梁宇栋怀中。

    “师父……末白姐姐她……”阿辽傻了般用力抚摸着地上的泥土,“末白姐姐去哪儿了?”

    “另一个长生的地方。”梁宇栋抓住她的手,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有释然。

    阿辽抬起头,眼中泪光盈盈:“师父也要去么?如果制不成长生引。”

    “有了银杏子就不用去了。”梁宇栋刮了刮她的鼻子,侧身指了指他们身后,“你看那边是什么。”

    浮生物语·长生(9)

    阿辽回头,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星光之下,枝繁叶茂。

    梁宇栋走过去,手掌轻轻覆在树干上,嘴里默念了几句,一圈淡淡的绿光从他掌下生出,在空中画出一道好看的光痕后,落进他摊开的掌心。

    阿辽看着他手中那一颗圆滚滚白生生的果子,一把擦去了眼泪,傻傻道:“这个银杏子……跟我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当然跟你看到的不一样。银杏子乃上天神物,得一千年才长成。我算过时间,今夜才是银杏子成熟之时。末白太性急了。”他叹了口气,靠着树干坐下来,“她本是一只染病而死的白猫,三百年前被主人埋在我的真身之下,因为被我的灵气所染,又受了日精月华,便成了妖。天长日久,她的真身与我的真身成了共同体,如果这次我避不过这场劫,她也会跟我一道,灰飞烟灭。”

    “那……那师父你赶快把银杏子加进药里啊,这样就能做成长生引了!”阿辽急急道。

    “今晚就能制成了。”梁宇栋如释重负,朝阿辽笑道,“不过服药之后,我得去远点的地方独自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得自己照看自己了。”

    “要去多久?”

    “十年。”

    “好。我等师父回来。”

    阿辽紧挨着梁宇栋坐下,挽着他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就会不见。

    山风-撩-过,万籁俱寂。山顶上只有两个互相依靠的身影,以及悠长的呼吸声……

    “阿辽,你觉得长生好么?没有尽头的生命。”

    “当然好啦,如果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长生会让快乐也变得没有尽头。”

    “那如果不快乐呢?”

    “师父,怎样才是不快乐?”

    “比如……你末白姐姐消失的时候,或者想象一下,我也消失的时候。”

    “不要!我……我讨厌不快乐。不快乐的日子我不要!”

    “‘不快乐的日子我不要。’呵呵,阿辽,说得真好。那你答应我,以后每一天都要快乐地过。”

    “嗯。我知道。我会乖乖等师父回来。”

    清晨,梁宇栋失踪了。

    山顶上,只有靠着银杏树,仍在睡梦中的阿辽……

    两天之后的夜里,镇里遇上了百年不见的特大雷雨,雪亮的雷电,几乎将天空撕成碎片。

    人们在一夜的胆战心惊中,迎来了翌日的阳光。

    “昨晚的雷好吓人啊!”

    “知道吧,育才小学外头那棵老银杏树被劈成了两半呢!”

    “有这事?”

    “我侄子就住那边的村子里,可邪性了,听说是被拦腰劈断的,树根那儿被轰了个大洞,那洞里头还藏了一具不知是猫还是狗的白骨呢!”

    “真吓人……最近怎么了,先是冰雹又是雷雨,老天爷发脾气么?”

    傍晚的小区里,散步的人们围在一起,津津乐道着昨夜那场雷雨。

    6.

    “我已经等了二十年。”女-人好像已经习惯了“浮生”的味道,杯里只剩一半茶水,“他没有回来。”

    我回过头,看后院里那棵瘦弱的银杏。

    “你也是树妖,能帮我找回他么?”女-人的身-子朝前一倾,眼里的泪就快涌出,“他留了一整箱金子给我,只要你能找到他,我把剩下的都给你。”

    “你到现在也不识字么,阿辽。”我答非所问。

    她一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也好呢。”我笑出了声。

    她不解地看我。

    “你永远都会记得他的吧?还有那些所有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啜了一口我的茶,“记得你向他承诺的快乐。”

    “是。”她的语气里,有最柔软的坚定。

    浮生物语·长生(10)

    我放下杯子,把金条推回她面前:“请回吧。”

    “裟小姐,你……”她愕然,继而失望。

    “快乐地活着。或许会有重逢的机会。”

    我起身,送客。

    “老板娘,你……你居然拒绝那么多金子!”帮工之一的胖子从我身后冒出来,张望着阿辽远去的背影,捶胸顿足。

    帮工之二的瘦子飞快地在计算器上按动,按今日金价计算那一堆金子能换回多少现金,这些现金又能买回多少好吃好穿好用的。

    我无视他们的存在,一伸手,从空气中抓出一本册子,发黄的封皮上端正写着《妖灵长生方》。

    哗哗两下翻到“树妖篇”,我的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

    “银杏子:灵药,天界银杏神树所生。每千年现世四颗,落地即成人形,皆女童像,血肉心志,与人无异,貌圆润,心纯净,不生恶念。所在之处,枯树逢生,冬现硕果。天劫当日取其心,辅以以上药材,即成树妖之长生引,服下可庇树妖元神不散,真身不灭。长生无虞。”

    “要骗她,还真是很容易。”我轻笑,合上册子,朝后院走去。

    “啊?老板娘居然也有这册子?”胖子跟瘦子大呼小叫地凑上来,宝贝似地死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最好断了偷看的念头。”我白了他们一眼,挑眉道,“否则我会效仿我的同类,在你们的食物里下忘言咒,让你们当一辈子文盲。”

    胖子跟瘦子互看一眼,悄声道:“我们认识的字好像本来就不多……”

    月亮在空中弯成白白的一牙,清凉的银辉温柔地笼罩着夜里的院子。

    “我怎么觉得这棵银杏突然变好了?叶子多了好多,绿了好多。白天还是要死不死的样子。”胖子指着那棵曾经萎靡的银杏树大声说。

    “还真是呢……”瘦子在树下转悠半天,突然指着树上高呼:“你看那儿,居然结果了!!这不是还不到结果的时候么?”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提前做白果炖鸡了?”胖子开始流口水,“那女-人果真是银杏子呢,不过在咱们店里呆了半天而已,居然连这棵破树都结果了。”

    “我去拿杆子打白果。”瘦子一溜烟不见了。

    我站在树下,拍了拍那粗糙的树干,自言自语:“杀了她入药,所谓的长生,会变成永无止境的寂寞跟难过吧……”

    身边若有对自己好的人,瞬间亦是长生。

    能被人牢牢牵挂在心,永不忘记,消亡亦是长生。

    梁宇栋到了最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老板娘,我们也有要过天劫的一天吧。”胖子偷偷溜到我背后,眼馋地看着我手里的册子,“那个……肯定有说到我们这族怎么过劫的方法吧……”

    “你离那时候还早得很。”我瞥了他一眼,“不过,建议你减肥,雷公劈你的时候也好跑快点。”

    “打击人家的生理缺陷……”胖子咬着手指,委屈地蹲到墙角伤心去了。

    胖子的样子,让我突然想到末白那只猫,她才是最聪明的吧,比梁宇栋聪明多了,起码懂得从一开始就努力让自己讨厌阿辽,拒绝她一切好意,将来吃银杏子的时候,才不会不忍心。

    可是,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她曾有成百上千次机会,杀掉阿辽。

    梁宇栋,末白,谁都没能长生。

    但是,他们比谁都更长久地活了下来——在一个不识字的,名叫阿辽的,有点笨笨的女-人心里。

    尾声

    胖子跟瘦子在厨房里忙碌,“不停甜品店”里到处都弥漫着奶油跟糖粉的味道。

    “真的找不到他了么?”

    “上哪儿找?裟椤,你自己不该比谁都清楚么,过不了天劫的妖怪,都只有死路一条。顶多留个尸身在世上。既然对方是树妖,那你去他老家找找看他的尸体,拿去做个椅子凳子什么的留个纪念吧。”

    “九厥,嘴巴不用这么毒吧?我不就是随便问问么!”

    闷闷地挂了电话,我在心里把电话那端的臭屁男人鞭尸了一百次。

    我承认,我幻想过梁宇栋还活着,就像肥皂剧里的情节一样,垂死之际遇到高人或者秘笈,大难不死。

    阿辽眼睛里的纯净与渴望,让我忍不住感情用事,想帮她。

    可是,只是头脑短路的幻想。

    阿辽今后的快乐,只能由她独自完成。

    我深呼吸,伸着懒腰走出房间,哼着一首又老又土的歌——《祝你平安》。

    桌上的电脑忘了关,网页上是一段简短的介绍:“唐代诗人王维晚年隐居辋川,相传曾亲手植银杏树一棵。”

    在以一株银杏为背景的网页中央,有楷书两行——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唐王维《辋川集.文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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