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芙蓉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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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地上茫然站着,目光不知该放在哪里,屋里安静,只听的见猛烈心跳声,始终缓不过来那股酸胀劲儿。

    已经醒了,但还如在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阳光正好,透过薄薄窗纸洒在屋地上,空中跳动着细微尘土。

    不知过多久,琬宜终于觉得冷,她低头看见自己赤白的脚,光裸着踩在地上。

    她咽一口唾沫,往后退两步,跌坐在炕沿上,又缓慢将双腿抬起,转而抱膝,下巴抵在膝盖骨上。

    梦早已变得支离破碎,回忆不起来,只残存那丝心悸,让她六神无主。

    琬宜吸吸鼻子,手往后摸,扯了毯子胡乱裹在自己肩上,眼睛盯着地上的某一个点,了无睡意。

    她好像在等着什么,带些期待和盼望,却又不知道在等什么,心中恐慌。

    忽然间,寂静被打破。

    远处街道上,响起阵阵欢呼声,似有若无的,渐行渐近。

    琬宜下意识回头看向窗外,杨氏也听见动静,正推门出来,急急往外走去打探。

    沉睡了十五天的昆山终于苏醒,每个人都觉得恍若隔世,又有些劫后余生。

    她没出去,只更紧抱住自己,背影瘦弱而孤单。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一盏茶时间,门被用力推开,撞在墙上一声巨响。

    院里鸡鸭也跟着叫起来,带来些生机,混杂着外面喧嚷吵闹,好似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繁华热闹的昆山城。

    琬宜抬头,瞧见杨氏惊喜的脸,她眼里含泪,双手合在一起抵住唇,哽咽叫她的名字,“琬琬……咱们赢了,城守住了,谢安他们赢了……战争结束了。”

    这消息固然让人兴奋,但琬宜心中恐慌却愈发扩大,她急迫抓住杨氏袖子问,“娘,谢安呢,他怎么样?”

    杨氏还没说话,外面大门被叩响。

    琬宜心里猛地一跳,和杨氏对望一眼,匆忙冲出去。

    她头发还有些乱,唇苍白,绣鞋也只穿了一半,但站在门口那人,不是谢安。

    是一个士兵,还穿着战时的铠甲,没戴帽子,脖颈处长长一道血痕,堪堪结痂。

    琬宜咽一咽喉,隐约有些预感,不愿相信。

    她站不稳,身形晃动,杨氏扶着她胳膊,强作镇定开口,“你是……”

    士兵微弯腰,低声唤了句夫人,他继续说着,唇开开合合,琬宜耳朵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罩子,听不清楚。

    她眼神空洞看着他,只捕捉到最后几个字,“……副将,中箭了。”

    士兵神色哀戚,悲伤溢于言表,虽对谢安伤势只字未提,但谁人都知,他情况并不好。

    琬宜终于脱力,软倒在杨氏怀里。

    她嘴唇动动,眼中情绪交错,哀伤让人不忍直视。

    士兵往前探一步,小声唤,“夫人……”

    “我没事。”

    琬宜抓着杨氏手臂,摇摇头。

    她没落泪,只抬眼看着士兵,一字一句道,“他在哪里?

    我得去见他。”

    她记的清楚的,谢安说,他想回家。

    营帐忙碌,到处都是行走的人,大多负伤,气氛沉重压抑,风声中间杂着哭嚎。

    琬宜拉着杨氏胳膊,跟着士兵脚步走,她不敢偏头,眼睛只盯着脚前的一点距离,脚步匆匆。

    绕过一座伤兵帐篷,门口树上架着两条麻绳,上面挂满沾血衣料与布巾,迎风招展,怵目惊心。

    琬宜眼角瞥见,心头一颤,想起什么,忽然停住脚。

    她猛地拉住前面士兵袖子,急声问,“你认识谢暨吗,谢暨怎么样?”

    士兵顿一下,犹疑问,“是副将的弟弟吗?”

    “是的,我的弟弟。”

    琬宜唇抖着,直直盯着那人眼睛,重复着又问一遍,“他还好吗?”

    士兵不忍,柔声安慰她,“无碍的,只臂上中了一箭,血流的多些,但没伤及筋骨,现在许是喝了药在哪里睡着。”

    听见肯定回答,琬宜嗓子里呜咽一声,拉着杨氏的手更紧。

    她偏头,见杨氏眼里也闪烁泪光。

    周围人行色匆匆,耳朵里充斥着呼喊和哀嚎,脚下血迹斑斑,绣鞋也已经染脏。

    琬宜手背抹一抹并未流泪的眼睛,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长距离,却如同行在刀尖,撕心裂肺。

    谢安在主账,姜黄色围布包裹了一方天地,阻隔烈日风沙。

    门口有人把手,红缨枪头上,血痕还在。

    琬宜不敢掀开门帘,她顺着门缝往里瞧着,见到几双军靴来来回回地走,匆忙凌乱的脚步。

    一路走来,琬宜心头早已麻木,但现在站在这扇门前,里头躺着的是她的男人,还是退缩。

    她不怕他受伤,就算是丢了胳膊少了腿,就算是瞎了聋了没以前那么聪明了,甚至是昏迷不醒,只能睡一辈子……那都没关系的。

    她愿意照顾他,无论多久都好,只要他还活着。

    她最怕的,是走进去后听到军医的叹息,怕有个人一脸痛色地对她说,夫人节哀。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谢安了,那也就没有琬宜了。

    哪怕她还有生命,也只是苟延残喘,失了灵魂。

    杨氏并不打扰,只安静陪她站着,直到琬宜终于鼓足勇气,自己迈出那一步。

    掀开厚重门帘,扑面而来血腥气,浓重的,混杂着难闻药味,令人作呕。

    不大营帐,床在最里头,被许多人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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