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有舍有得,顾慎之是个明白人,他活得明白,人这一辈子,能活成他这样的不多。”父亲却这样说道,语气带着赞赏,“爹当初改变主意请他回来教你念书是正确的,顾慎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看似简单,寻常人可做不到几十年如一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别看你爹现在有几分权势,以后能青史留名的机会一定比不上他。” 他默然,尽管并不知道微积分有多大作用,但见到那些文人欣喜若狂的模样,他就知道夫子创出的理论一定很了不起。 他也并不知道父亲和夫子是如何认识的,要知道他们认识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即将继承爵位的侯爷,一个是赶考的举子,从无交集。而且从一开始,父亲说起夫子的语气就和别的文人不同,对于自己和夫子的亲近也从不阻止。 这说明父亲对夫子的态度是不同的,这种态度逐年改变,从一开始的欣赏到最后的佩服。 “夫子,你和父亲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再一次,陆煊又问道。 顾青云微微一笑,轻拍扶着他臂膀的陆煊,笑道:“你爹都不说,我也不说。”那是七十几年前的事了,尽管事后他曾经做过一次又一次的噩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的力量无比强大,他早已忘记那种恐惧感。 “又不告诉我!”陆煊无奈地吐出一口气,“真受不了你和父亲,神秘兮兮的,算了,我不问了,估摸着就是你和父亲在上京的途中无意中结识的。” “没错,你说得都对。”顾青云随口敷衍了一句,招呼陆煊和他一起把画卷起来,叮嘱道,“如果武安侯世子不喜欢,你再来拿其他,只要我这里有。” “嗯,我明白的。”陆煊头疼地揉揉眉心,“真是欠了我家桐哥儿的,追个姑娘都弄得声势浩大,还要惊动您。” 他突然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幸好是他家重孙子看上人家的姑娘,如果是顾家的孩子看上,以武安侯对夫子复杂的感情,不是马上同意就是打死不同意,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番外十二 这一年,顾青云六十七岁,作为二姐的顾荷比他大了两岁,已是将近七旬的老人。 这一天清晨,露珠还在树叶上滚动,顾荷已经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看到丈夫不在,她就知道林耀祖已经去果园看树去了,他侍候了果树一辈子,就算现在老了还是放不下,时不时就要到果园里转悠。 这时,儿媳妇来了。 在儿媳妇和丫鬟的服侍下梳洗一番后,她端坐在桌子旁,看了一眼饭桌上摆放的几碟清香扑鼻的小菜和一碗煮得烂烂的小米粥。 “坐吧,你还没吃?坐下来一起吃。”她看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儿媳叶氏,慢悠悠说了一句。 叶氏诺诺应了一声,抿了抿嘴唇,在顾荷左下首坐下。 旁边的丫鬟赶紧给她添上碗筷。 两人静默无声地开始吃饭,顾荷吃完一碗小米粥,端来一小碗鸡蛋羹,用勺子吃下一口后,说道:“今天的鸡蛋蒸得不错,松软滑嫩,没有什么腥气。” 叶氏一听,赶紧放下碗,颇为内疚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昨天一时愣神就放少了温水。”他们家看起来过得不错,但家里只有几个下人帮忙做活,而作为儿媳妇的她每天早晨都会亲自到厨房帮忙做菜,尤其是顾荷喜欢吃的鸡蛋羹,更是她的拿手好菜,除非有特殊情况,要不然都是她亲手准备的。 “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顾荷暗暗叹了口气,皱眉道,“阿松昨晚又不归家?”林继松是她的独子。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前挑选儿媳的时候总想着找个嫁妆丰厚,人老实的,她知道自己强势,就想找个性子软和一点的儿媳回来,没想到叶氏的性子是软和了,可那也太软了,完全压制不住她儿子,幸好这两年大孙子出息了,叶氏的性格总算比以前强硬一点。 “嗯,相公昨晚派人回来,说是要讨教学问,天色太晚就在县里的同窗家里住下了。我见您已经睡下,就没有马上跟您禀告。”叶氏见顾荷的脸色还好,心下微松。 “讨教学问?”顾荷冷笑一声,“他舅舅现在在林溪村住着,林山县有谁能和他舅舅相比?真想讨教学问为何不去他舅舅家?要不然去找你爹也行,路途又不远,我看他又在喝酒胡混!” 叶氏是邻县举人的女儿,排在第三,他们叶家在临县颇有名望,当初叶氏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不少。 “都四十五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整日在外面东游西荡!对了,这次出去的银子是你给他的?”顾荷一说起独子,总觉得自己随时能冒出一肚子火。 “没有没有,我没给。”叶氏立即摇头,小心猜测道,“估摸着相公以前剩下的?”婆婆都说不能给钱他了,自己可不敢阳奉阴违。 “那就好,咱们家家底不厚,阿海还得继续进学,以后科考花费不少,钱可不能乱花。”顾荷再次告诫道。 阿海是她的大孙子,今年二十五岁,刚考上秀才没多久,小孙子还不到二十岁,只过了县试,府试考几次没过,只能在学堂继续读书,看样子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因此全家的期望都寄托在大孙子身上。 “娘,我明白的。”说起自己的大儿子,叶氏的脸色一下子有了光彩,不由得笑道,“昨天我听阿海媳妇说信儿已经能背三首唐诗了,看样子以后读书应该不错。”信儿是顾荷的重孙子,刚满三岁,这几天跟着父母去了外婆家。 不知道是不是林家的风水有问题,顾荷觉得他们家生男不易,她丈夫是独子,她也只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只有两个孙子,一个重孙子,对比大姐顾莲家的七个孙子,数量可谓是稀少。 “信儿是个好孩子,你和阿海媳妇要好好教,万万不可娇惯。”顾荷说到这里又想叹气了,“你看看我娘家,你舅舅前些日子还和传恪下地去种菜,我看传恪干了一天,手都没起水泡,拿起锄头来似模似样,这说明他以前就干过,想想你舅舅家,又看看咱们家……” “舅舅他老人家家教甚严,难怪子孙个个成才。”一说起顾青云,叶氏的神情就充满了敬畏,望向顾荷的眼神又恭敬几分。 她爹是举人,想当初她和林家议亲时,林继松还不是童生,要不是看在在京城当官的顾青云的份上,她不会嫁进林家。不过她爹还是看走眼了,相公考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童生,就算现在马上考中秀才也没多大出息。 幸好顾青云的官越做越大,他们家还是能沾点光的。 相比她的两个姐姐,她是低嫁,相公不算出息,但现在仔细想想,相公是不大好,婆婆还是不错的。起码有婆婆在,相公即便在外面不安分,家里还是清清静静的,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这比她的姐姐们少了许多麻烦。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孩子要从小教起,该打就打,该赞就赞。”顾荷满意地点点头,虽说她的公婆早已去世,但娘家依然是她的靠山,是她最大的底气来源。 她现在已经对儿子绝望了,不求他能考中秀才或举人,只求他能安分点,不在外面乱搞,不给家里惹来麻烦就好。幸好她犯下的错误还能挽救,大孙子看起来不错,规规矩矩的,重孙子从小教起的话应该不会变成儿子那般。 叶氏见顾荷吃完鸡蛋羹,忙给她盛上半碗米汤让她漱口。 婆媳俩开始处理家务,林家的产业不少,顾荷刚嫁给林耀祖时,林家有两百亩田地。这么多年过去了,靠着林耀祖的手艺和果园,他们不仅仅卖时令水果,还开了作坊把果子制成蜜饯,因为林山县水路交通便利,他们的生意颇为红火,陆陆续续的就置办了不少家业,不止家里的良田面积扩大,县城和府城的商铺、院子也能买下几间出租。 顾荷把握着家中的大权,这几年见自己精力渐渐不足,这才逐渐移交到叶氏手上,只是她总觉得叶氏性子软绵,生怕她做不好,有时就会在旁边看着。 两人刚和管事说了几句话,就有下人兴冲冲来报,说是顾家派人来了。 “赶紧请他进来。”叶氏看了一眼顾荷,急声催促道。 顾荷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有些奇怪,毕竟她前不久刚坐车去了林溪村一趟,没道理弟弟这么快就让人过来,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不成? 想到这里,她的心陡然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揪紧一角衣摆。 叶氏话音刚落,没过多久,林家的管家就带着一位约十五岁、身穿青衣的小厮进来。顾青云常派人送东西给顾荷,因此顾家下人的待遇在林家极好,基本上只要主人在家,那是刚一通报就可以马上得以召见的。 “给二姑奶奶请安。”小厮恭敬地见礼,接着又口齿清楚地把自己来的目的说完。 “弟弟他要上京了?”顾荷心中一震,她原先以为弟弟会一直留在林溪村养老,没想到现在会回京。 来人是顾家管事的儿子,在顾荷吃惊的时候,叶氏不敢怠慢,就接过话茬和小厮说了几句闲话,又给了厚厚的赏,这才让小厮退下。 顾荷还在震惊中,虽然小厮只有寥寥几句话,但这已经让她意识到顾青云上京是志在必行,现在对方是通知一下自己,好让自己能有时间去告别。 这一别,想想他们的年纪,他们还能有时间再见吗? “舅舅他们为何这么突然就要上京?先前没听他老人家说过。”叶氏也很是惊讶,时人讲究叶落归根,以顾青云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现在就像是致仕回乡,大家都以为他是准备在祖宅终老的。 叶氏一点儿也不希望顾青云一家上京,要知道顾家在林山县,他们一家才能理直气壮背靠大树,孩子们也能时不时前去请安,要是到了京城,到底隔得太远,联络起来不方便。 她还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暗暗企盼自家的哪个孩子能入顾青云的眼。再退一步,就算不被收为弟子,自家孩子和顾家的孩子培养出感情也是极好的。这有感情的舅家和没感情的舅家能一样吗?自家婆婆已经老了,等老人一去,和顾青云最大的关系不在,以自己相公那性子,她还真没信心让自家和顾家能一直保持良好关系。 他们一家能坐拥不少产业而不被人觊觎,其中最大的依靠是谁?这点她早已理解得透彻。 顾荷没有回答叶氏的问话,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糟糕,见叶氏还在愣神,就斥道:“还不快去准备车马!我要马上去林溪村。”小厮只传了几句话,说是顾青云预计几天后就要上京,让顾荷有空就前去聚一聚。 顾荷等不及了,就想着马上能见到顾青云。 这下子,整个林家都动了起来,等林耀祖被下人找回来后,两人就乘着马车往林溪村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顾荷没有理会林耀祖的安慰,只怔怔地望着路边出神。 她有时候想,自己这一辈子在外人看来是极为风光的,只是这种风光大都来自自己的亲弟弟,别人和自家相交,有些时候也是冲着她背后的娘家而来。 她很了解这一点,从不觉得不对,但有时想到小时候的事,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多年过去了,弟弟对她一直不错,就算远在京城,逢年过节的节礼从来不少,两人也会通信,弟弟表面上对她们姐妹一视同仁,但她心里知道,对比大姐的待遇,她和弟弟没有想象中的亲密。 这让她又一次想起小时候的事。 不知为何,她记事特别早,大人的话她隐约能听懂几分,忘记在哪听了谁的玩笑话,她竟然当真了,还把大弟弟夭折的原因记在弟弟头上,为此她付出了行动。 那时的她怎么会知道那个抢了她宠爱、让她恨不得不存在的弟弟在以后的日子里给了她这么多支持呢?做过的事终究有痕迹,她记事早,弟弟也不晚,即便现在和弟弟感情好,弟弟可能早已把这事忘记,或者早已不放在心上,但她知道,终究还是不同了,在她把弟弟的被子掀起、又故意走开的那一刻。 番外十三 顾荷有时候回首那一刻,竟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做下那件事。事后弟弟发热,大夫说要救不活的时候,她看到了爹娘脸上的绝望,还有姐姐的恐惧……大概是印象太过于深刻,这让她一直暗藏于心,不敢忘怀。 之后她慢慢长大,如同村里寻常的女孩一般。紧接着,当弟弟走上科举读书的路时,她能察觉得出这个家的不同——大家更有干劲,尽管以前两三个月能吃一回肉,炒菜能放油,孩子过年能穿新衣裳,在弟弟读书后这些待遇都下降,但她能察觉到爷奶和爹娘他们的不同,那是一种希望。 等她再大一点,明白了男丁在这个世道的意义,这时她才觉得后怕,开始庆幸弟弟那一天没有因为受寒而夭折,她感到内疚,并力图通过对弟弟好来减轻自身的内疚。 与此同时,她又有些不甘,自己为何要是女娃儿呢?如果她是男娃多好,她也可以读书科举,可以让爹娘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世道,她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女娃儿一样生活,比村里其他女娃儿好一点的是,她和大姐、三丫可以勉强吃饱饭,在家里养鸡后,他们家的日子慢慢好起来。 她性子素来比姐妹们沉默,但学起东西并不慢,识字、织布、做针线活、做饭、喂猪、养鸡……除了田里的活稍嫌不足,其他样样出色,比起大姐也不差。 弟弟中秀才了!喜讯传来,她能明显察觉到家里在村里地位的变化,她在外面走动,村里的小姐妹对她比以往更好,甚至之前不对付的几个姑娘这次也舔着脸上前主动交好,这让她心里极为痛快。 那时的她不再多想什么,她只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而高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弟弟中秀才的喜宴上,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方子茗,那样俊俏好看的少年郎让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心几乎能从胸口跳出来,没有摸就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在发热发红,胸口闷得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子,就像戏文里的“一见钟情”,村里不是没有少年,但那些人总让她觉得太过于“稚嫩粗鲁”,可是一见到方子茗,她就感到雀跃,同时内心深处竟然有些不安。 是不是差距太大了? 她第一时间试探性地求助于弟弟,在她印象里,弟弟对她们姐妹一向温和,平时有事求到他头上一般能如愿。 弟弟是不同的,和村里的其他男娃比起来,他待姐妹们不错,那种体贴一直让大姐和三丫觉得高兴。 可当她把话说出口时,她发现自己无法如愿了,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弟弟提起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那件事!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