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接魂还尸法。 将以自身性命献祭,唤来亡人回魂。需死者尸身未腐未损,为了混淆黄泉判官,献祭者的容貌需得先以‘永久易容术’变得与死者全然一致。易容非一蹴可就,往往反复无常,施术所需物件见下所列…… 后面诸多蝇头小楷,顾茫却是怎么也读不进去了。 他最后只瞧见最后一行写着:此术凶险,初时尸身能言能动,然随日推移,献祭者剧痛难熬,唯黑狗血阵可略压制。然皮肉溃烂势不能阻,献祭者将于死者真正回魂之际脏腑烂尽,化为脓血。此术百人尝试成者不足五人。 三思后行。 顾茫呆愣愣地拿着这张纸,逐渐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他明白了——苏巧一开始确实是想杀死林氏夫妇后取代白柔霞的位置回到白家的,但或许在她处理尸身的时候,她发现了他们带回的乾坤囊,这个发现令她心中隐约不安,所以她读看了林韵的记忆。 或许在她从林韵的记忆里出来之后,她的内心就已崩溃,她天性好强,虽然嘴上不肯承认自己多年来的算计谋划都是错的,但是悔愧却促使她最后并没有按计划用“永久易容术”变成白柔霞的模样,而是选择了凶险的“接魂还尸法”,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将错杀的人从黄泉换回来。 顾茫猜对了几乎全部的秘密,却猜错了这最后一节——苏巧并不是想代白柔霞去活,她是想代她去死。 夜沉了,云渐渐厚重起来,天边有电光隐现。初夏多雷雨,又是和他们初来莲生镇那天一样的天气。 墨熄安置好了白柔霞的尸身,转头看向还在对着那张薄纸发呆的顾茫,叹了口气,说:“要下雨了。进去避个雨吧。” 顾茫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呆呆地又看了墨熄一会儿,然后吸了吸鼻子,露一个挺勉强的笑容。 “我刚刚浸了一身尸水,在雨里冲冲干净也好。你进去吧,我待一会儿。” 他说完从地上站起来,还没事人一样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灰。 小木人没眼色道:“那我要不也站着陪你淋一会儿?我也掉进尸水里去了,而且我现在是棵树人,我不淋雨是不是会枯萎?” 它还想再说什么,墨熄已经把它拎起来,放到自己乾坤囊里,又看了顾茫的背影一眼,走进了屋内。 满屋绫罗倚翠,一帘惊梦游园。 天幕尽头传来轰隆闷雷,过了一会儿,暴雨倾至,又是一宵长夜。墨熄站在屋内,看着之前白柔霞站过的地方。 他们来避雨的那天晚上,苏巧是在施接魂法罢?后来他们来了,尸体虽可听命,却僵直无法爬楼,不能被藏到楼上。而苏巧甚至不忍心让白柔霞回到院外瓢泼的大雨中,所以只命尸身立在帘幕后面,尽管有被发现的危险。 她不是傻。 她只是心中有愧,口中难言。 哪怕到了最后,快死了,快消散了,功亏一篑,她也不肯在他们面前承认她的这份心软,不肯承认她错了,她输了。 又或者,濒死前的苏巧被这一切折磨得太过痛苦,已趋疯魔,但这都不得而知了。 院外风雨里,忽有一声悠远哀声,唢呐穿透雷鸣电闪,声震九霄,但那曲声听来很茫然,并不止是一首,似乎吹唢呐的人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他简直是乱吹的,那清亮之音初时奏百鸟朝凤,后又成了粮满仓,最后竟是一曲抬花轿,凌乱交错在雷声雨声里。 过了好久,唢呐声才停歇,顾茫从院外走进来,他浑身都淋透了,黑眼睛透亮而湿润。 墨熄问他:“洗干净了?” 他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墨熄问的是他身上的尸水,还是苏巧留在地上的血水。但墨熄从阴影中向他走过来,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注视着他。那双眼睛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顾茫答案,于是顾茫吸了吸鼻子,垂眼露出一个苦笑。 “那么大的雨,很快就都什么没了。” 墨熄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和顾茫同时道:“我想亲自把他们的遗体送回白家。” 顾茫:“……” 墨熄:“……” 顾茫静了一会儿,怔忡地看着墨熄。 墨熄仍旧是双手抱臂靠在墙边的那种淡漠模样,但他点了下头。 “还有你锁在木傀儡里的那个人,回去之后,寻人将他渡化了罢,原也是他受了污蔑,又受了黑魔之气的怨戾影响,戾变所致,这一切并非是他所愿。” 顾茫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这次他是真的笑了。他又撩开垂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朝墨熄非常认真地比了两个拇指:“好。” “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想替苏姑娘他们完成一件事……”顾茫说着,指了指那张苏巧留下的薄纸,转而认真看向墨熄,“不知墨公子可愿帮我这个忙吗?” 苏巧藏着的那一张“驱瘴圣方考”,上头记载的用料虽都极为金贵,但墨熄是帝都最为显赫的出身,他随身的乾坤药囊里各种圣药都不缺。 两人很快就将驱瘴药粉调配了出来,他们去了镇口,小木人也被放了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跟在他们后面。 “来,顾茫哥哥给你们来段表演。”少年说着,把药纸包衔咬在齿间,双手张开,如履平地般迅速掠上了高高的牌楼,踩在檐角朝墨熄挥手。 其时残月当空,黎明将至未至,天边已有一道血色,顾茫将纸包从齿间拿下,召出了那柄名为“风波”的唢呐。他一手叉腰,一手擎着唢呐柄,仰头鼓气,吹起“呜——”的一声唢呐,霎时间数丛青色的浓雾从唢呐的喇叭口里飘出来,雾气越聚越多,最后在顾茫跟前汇成了一群通体幽青的鹊鸟。鹊鸟们展开两翼,呼呼扑闪,羽尖振落点点流萤之光。 “好孩子,乖,乖。”顾茫笑着走到青鹊之间,抬手,一只拖着长长尾羽的鹊王稳稳停在了他的指尖,“你知道该带着它们怎么做。”顾茫对它说,把纸包递到它浆红色的喙间。鹊王含混地应了,顾茫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它的脑袋,“好了,那就去吧,把瘴气都驱散掉。” 青鹊鼓起羽翼扑腾两下,蓦地腾空,将药粉洒向身后,众鸟紧随其后,翅上皆沾粉末,浩浩汤汤朝四方飞去,扎进经久不散的迷障浓雾里—— 瘴雾在群鹊翾翔中被不断稀释淡去,霞光越来越清澈,顾茫看着众鸟低飞,笑着举起唢呐,阖眸吹响: “玉匣卷悬衣,针楼开夜扉。姮娥随月落,织女逐星移。离前忿促夜,别后空对机。倩语雕陵鹊,填河未可飞。” 一曲终罢,恰迎旭日东升,他立在巍峨牌楼之上,站在晨昏更迭之间,银发扣束扎着的马尾随风飘摆,手中白绸逆风招展,被天地间第一缕朝霞染上一层熹微红光。 他忽然将手聚拢在脸颊边,和个小疯子似的,卯足劲乡土气十足地吆喝了一声:“喂——兄弟们!姐妹们!祖宗们!孙子们!天亮啦!——天——亮——啦——!” 顾茫喊着,回头看向站在城牌楼下的墨熄,逆着光,他没有看清墨熄是什么神情,但他自己已经笑起来,笑纹从唇角漫到黑眼睛里。 瘴疫沉沉散去。 在漫长的黑夜过后,这天地间终于迎来了一片辉煌灿然。 云霞的颜色很美,瑰丽如花朵最娇嫩的色泽,却因太过绚烂而显得并不那么真实,恰如他与他少年时—— 这一段梦一般的过往。 —au番外《少年幻梦》完—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