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眼光如此毒辣,看破人心。 山穷水尽之际,众人看到一线生机,便都时时刻刻看觑着他,不令他伤一分一毫,一直拖到劝降的人入城。除了投降,还能怎样? 众人只想活命,谁管他内心两难煎熬。屈他一人名节,活三千性命。怎么算都不亏了。众人皆这样为他计算。 大概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不想活的时候,非强你活着。 此时跪倒在地,唏嘘哭泣不止。彼时一心求死的激愤慷慨已经消散,如今再无死志,只余万念俱灰,苟且余生。 昔年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匈奴未灭,去病辞家,况大贼未平,欲事产业,岂所谓忧公忘私邪! 当日在长社城斩慕容永珍时亦悲而涕下说:仆之破亡,在于晷漏。诚知杀卿无益,然人臣之节,守之以死。 人臣之节,守之以死。—— 想来心酸。也曾是个肝脑涂地的人臣。一转眼已是屈身事敌的阶下囚。永远矮人一等,永无面目再朝西望。 他埋头哭着,八尺大汉,孤独且无助—— 他没有家,也没有国了。 我心中不忍,说:“王将军不必过于悲伤。宇文泰说了,因水陷城,非战之罪。不仅没有迁怒你的家人,而且诸子皆有封赏。你的长子王康已经袭了你的爵位。家中一切,将军尽可放心。” 王思政听了,抬起头看着我,眼中全是不可思议。俄而又放声大哭。他面向西面跪倒,以头点地,拜了又拜:“丞相!王思政对不起你呀!!” 宇文泰步步为营,处处留手。大概也没想到会应在我身上。至少现在,只要有王思政在,我该是无恙了。 半晌,王思政擦干眼泪,起身对我说:“夫人,这里对你极不安全。我已听说高澄为人荒淫,多次**自己的弟妇李氏。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王将军可有办法保我?” 他想了想,说:“高欢如今病重,高澄手握大权。大概只有高欢亲自开口,高澄才不敢对夫人轻举妄动。”又想了片刻,下定决心一般,说:“夫人放心,我天一亮便去求见高欢!虽未见得高欢会放你回去,但总比落在高澄手里强。” 我点点头,这才微微放了心。高欢既然病重,随时归天,在这种政权交迭的紧要关头,高澄想必不会为了一个妇人去触怒他的父亲。 临走前,王思政又拜我,沉痛地说:“王思政投降敌人,已是对不住丞相。夫人放心,王思政在邺城,终生不为高氏带兵与丞相对抗!” 他转身走了。高大宽阔的背影在夜色中如此落寞。 河桥之战,他曾舍生忘死,伤痕累累,几乎丧命。防御弘农,镇守河南也都功勋卓著。在离开玉壁之时推荐了韦孝宽,更是成就了韦孝宽的赫赫声名。 然而他的全盛时代过去了。一代名将,大概也就如此这般落幕了。 果如他所言,投降高氏之后,他未再领过一次兵。也就再没有和宇文泰见过面了。 几年后,他孤独地死在了郡守任上。 过了提心吊胆的难捱的数日,来了一队士兵,带着两个侍女。那两个侍女见了我,恭敬一拜,说:“奉渤海王命,接夫人去晋阳。” 渤海王就是高欢。他多年来一直身在晋阳,以晋阳为基地东征西讨,譬如东雍州之于宇文泰。 一天之后我便见到了高欢。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彼时他病恹恹地斜靠在榻上,头花白,面容枯槁,脸色蜡黄。一看就是病了很久已入膏肓的人。 顿觉苍凉。一代枭雄,竟也有如此落魄光景。 岁月耻笑着我们。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