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大统三年(公元537年)-秋-《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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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口久悬于白布之上的血终于滴落下来。滴入我唇间,温热,腥甜。

    啊,我又清醒过来。

    他闭着眼不看我,毫无怜惜,横冲直撞。他是如此恨我,再把这恨转为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地撞进来,一次一次,尤不解恨——

    啊——!

    我的泪滑入鬓间。

    如愿。我彻底辜负了他!

    他止息了,安静了。伏在我身上,身体恋栈尤不肯离去。

    精疲力尽,随手扯过一旁的衾被,裹住我,沉沉睡去。

    半晌之后,他已睡熟。我挣扎起身,紧咬着唇,轻轻掩起残破的衣衫,走到地上,拾起他落在那里的长剑。

    帐外正是天光大好。多日暴雨之后,晴日格外明媚招摇。

    而帐内一片昏暗。

    那剑锋闪着暗暗的银辉,闪亮的锋刃上映出一张破碎的脸庞。

    我提着剑,走到他面前。

    他健壮的胸口袒露向上,毫不设防。

    我恨他。我动用了全身全部的力量来恨他,恨得擎剑的双手无法控制地在抖动。

    我爬上床,跪在他身边,深吸一口气,双手擎剑,高举过头顶。

    对准他的心口,用尽全身的力量——

    “你真的恨到要我死吗?”

    他闭着眼,面色平静似刚才沉睡中一般无二。可那唇齿间,却清晰吐出沉沉的沙哑的话语。

    我浑身一抖,手已停住。

    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又黑又亮,如新磨出的浓墨点染。没有**,没有愤怒,没有仇恨。

    他拿那双回复成少年般纯净的双眼深深地看着我,问:“你真的想要我死吗?我宇文泰,从头到尾,从来都没有打动过你吗?”

    我一怔,顷刻泪如雨下。

    他躺着未动,胸口依然坦荡于剑锋之下。

    我看着他那血色凝结的胸膛,身体里还在一阵一阵地隐痛,只觉从未如此刻这般绝望过。已生志全无。

    鬼使神差般,倒转剑锋,举起那剑往自己的颈间抹去——

    他一跃而起,一手使劲抱住了我,一手狠狠将剑夺去扔出三丈之外。

    力气太大,我几乎一下昏厥过去。

    一股气闷憋在胸口,我只觉得窝囊。一生做不成一件事情,此刻连寻死也不成!

    一下子哭了起来,渐至歇斯底里。此刻昏昏沉沉,脑子里一片幽暗生出了苔藓一般。我揪住他,拼命咬他掐他,使劲捶打着他。

    他只是紧紧抱着我,不停地轻轻拍着我的背,好像在安慰一个乱脾气的孩子。

    直到我筋疲力尽,只在他臂间哭泣着喘息,他突然问:“明音,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

    我顿时安静。

    生死?我的泪尤凝在腮边,怔怔地想着这番事情。

    我失去那孩子,也该算是经历过生死了吧?只是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让他从我的身体里急急地剥离了。

    他轻轻将我放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说:“我十七岁那年六镇暴动,我便跟着父兄上阵了。后来不久,阿父和卫可孤战于武川南河,临阵坠马。大兄宇文颢为了救阿父战死。连尸都没有找到。十九岁时,阿父和次兄宇文连战死在定州左人城。当时我也在场。阿父为了保护我,替我挡下迎面一刀……”

    他的眼中泛起一点晶亮的光。抬了抬眼睛,垂目看着我:“后来我和三兄洛生跟着葛荣,葛荣爱其才,封为渔阳王。只可惜又被尔朱荣杀了。可怜他和连,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

    他伸手轻抚着我的脸,爱怜又伤感:“明音,我不想再经历这些。尤其不愿见你……”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疼痛漫天彻地地席卷而来。我哀哀问,眼泪又汹涌而下。如今这样,活着只剩苟且,我还有什么指望?

    他抱着我,口鼻都埋进我的颈窝间。只听他一遍又一遍轻轻说:“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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