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之一:胜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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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盛经常会指点他,某些事该怎么做,某些人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指点他的东西,太多,让胜子有种怪怪的感觉。他觉得一个生活助理,不需要学那么多的东西。

    但是李盛是个特别强势霸道的老板,他教他,他就必须得学。

    跟在李盛的身边,胜子眼界大开。做人做事,在李盛的指点之下,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年,老猫就转业回帝都,成了一名刑警。跟以前一样,工作中依然有很多要保密的东西,感觉神神秘秘的。

    胜子这会儿的眼光,已经不再会觉得饭桌上抢着买单或者故意露出西服袖子上的商标是让人羡慕的事了。但他仍然觉得老猫很牛掰。老猫跟的,都是真正的大案子。

    老猫,在他自己的领域,真的很牛叉。后来,李盛也是这么点评的。

    胜子跟他聊天,说起他老板,老猫愣了一下。

    “李……盛?”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但是什么都没说。

    他看着胜子,能感觉到他跟从前不同。

    他们一同参加聚会,胜子是搭他的车去的。他戏问他怎么不开他老板那些拉风的超跑。胜子笑:“没意思。”

    有多大的能力,撑多大的脸。

    饭局上,大家若是分摊,胜子就老实掏钱。要有土豪炫富摆阔的要请客,胜子就含笑道谢。简直低调的不成。

    老猫是知道胜子现在的薪金水平,这桌上其实超过他的不多。他能收敛成这样,真让他刮目相看。这是眼界、修养和气度同时的提升。

    老猫从胜子嘴里知道,李盛,功不可没。

    想起这个名字,老猫依然都什么都没说。

    胜子跟着李盛,遇到了让他更蛋疼的事。

    人资资源居然通知他,公司提高了入职标准,至少大专学历。考虑到他已经是在职员工,让他去考个夜大的大专文凭。

    胜子简直卧槽了。他去人力那里掰扯,人力的小姑娘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跟老板说去啊。规矩都是老板定的。”

    一听是李盛拍板的,胜子就更蛋疼了。以他老板的性格,他感觉他可能躲不过这一劫了。但是他已经快二十一岁了,离开学校已经三年,让他重新拿起课本,他想想就头皮发麻。

    就是上高中那会儿,他也不是什么爱学习的好学生啊!

    他决定去找他老板求求情。

    “哎,胜子!”人力的小姑娘叫住他。

    胜子天生好人缘,嘴巴又甜。小姑娘早跟他熟得不行。她左右瞧瞧没人,悄悄跟胜子说:“你可别犯傻。我告诉你,这规矩,搞不好就是给你一个人定的。”

    胜子一脸懵逼。

    小姑娘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还真傻啊!全公司,连前台的茜茜都是正经的大专学历。办公室里的那几个,没个硕士头衔都不好意思见人。”

    “整个公司,除了几个司机,就你一个人是高中学历!司机不在这个新规定的范围之内。可你在!因为你的title是‘助理’!”小姑娘铁嘴钢牙,斩钉截铁的下定论,“还不明白吗,这新规定就是为你整出来的!”

    胜子的嘴半天没合拢。许久才结巴的说:“不……不会……吧?”他老板这几个意思?

    “你还不明白啊?”小姑娘悄悄的说,“我跟你说,我们经理说,老板就是故意的,就是逼你去上学。你别犯傻啊,老板有心栽培你呢。”

    可老子不想被栽培啊!胜子是有苦说不出。

    他哭丧着脸,想了又想,还是对上学感到太过恐惧,硬着头皮去找了李盛,希望他能开恩,把他也扫到“司机”那一堆里去。

    “不想学?”李盛一撩眼皮子,斜睨着他。“那你想怎么着?”

    胜子让他看得后背发麻,硬着头皮说:“我就跟着您,跑前跑后,不是也挺好的。我干这个的,要大专学历干嘛使呢?”特么下饭吃啊?

    李盛吐出口白烟:“那你就想一辈子就这么着了?”

    胜子忙点头。一辈子拿这工资,还定期给涨工资,他真的觉得很满足很满足了。

    “你想一辈子就一辈子啊?你问过我愿意吗?”李盛冷笑,“我的贴身助理,必须年轻机敏精力充沛。你觉得你能年轻几年?能跟我几年?过些年,我的朋友身边跟前跟后的都是年轻小伙子,我身边跟个中年大叔?啊?你是个这个意思吗?”

    胜子就蔫了。

    李盛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扔给他:“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选。”

    胜子就知道自己是不能幸免了,他老板特么连专业都给他规划好了。被逼上梁山的胜子,在老板给出的“人力资源管理”和“企业管理”两个专业里面,选择了后者。

    无他,就是觉得听起来比人力神马的更高大上而已。反正他也是赶鸭子上架。

    “你好好学。别给我考试作弊。我告诉你,最重要的不是学历,是你学到了什么。”李盛弹弹烟灰,觉得他士气太低落,还是给他放出了胡萝卜。

    他告诉了他,他过几年打算涉足实业,到时候,会安排他脱离“助理”这个职位,真正去做点事情。

    “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他看着胜子说。

    胜子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那种感觉是什么呢?胜子就是觉得,他和他老板之间,似乎不是单纯的老板和员工该有的感觉。

    他其实不想说出来,说出来吧……感觉有点想入非非的自恋,万一不是,太丢人。

    可他还是跟老猫说了。

    “我老觉得,我老板是把我当小弟看的。”他说,然后解释,“不是那种马仔、跟班的那种小弟……就是……”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山鸡对程浩南的那种小弟……兄弟那种……”

    老猫抽着烟,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有些莫测。

    “那不是挺好的吗?”他平静的说,“那你就把自己当山鸡,把他当程浩南。山鸡得听程浩南的话。你该听你老板的。”

    连老猫都支持,胜子也是没辙了。在李盛的高压之下,他只能顶着发麻的头皮,去上学了。

    李盛要了他一份课程表。

    平时李盛使唤他,可是不分昼夜的,能把他使唤得团团转,绝对不亏他给他发的工资。

    自从他开始上课,在他上课的时间,李盛就从没使唤过他。

    胜子慢慢也有所感,他觉得,他或许真的是找到了他的浩南哥。

    李盛后来把他跟胜子之间的牵扯讲给了顾清夏,他嘱咐顾清夏别跟胜子多嘴,他说,胜子不知道。

    就是洞察力强如李盛,都没想到,原来那时候,胜子就已经知道了。

    诸如同学聚会,或者什么聚会,通常都是由这些人当中混得比较好的人主动发起。甚至可能由他买单。主要就是为了满足在事业成功后向旧时的伙伴显摆、炫富的心理,体会衣锦还乡的爽感。

    那一次的聚会也是这样。旧时的邻居、伙伴、发小,有这些年见过几回的,也有好久不见的。也有现在都依然一起住在大杂院,日日相见的。

    那次,老猫去外地追个嫌疑犯去了,没来。胜子一个人去的。

    与会的人年龄参差,最大的和最小的,年纪差了九岁。胜子是倒数第二小的,就一个比他还小半年的。

    饭桌上,他伸手拿茶杯,被旁边的人看见了手表。

    “哎,咱俩手表一样呢。”对方伸出手来比在一起,又看了看说,“你这个做工比我精致不少啊,是秀水的吗?哪个摊啊?”

    胜子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笑道:“你得往里走,有些摊藏得深,但是东西好。特缺德,好东西不拿出来,只卖外国人。”

    对方气愤的骂了一句:“妈的,崇洋媚外!”

    胜子笑着附和,心里却忽然感慨。他感慨自己的变化。要在三年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定会眉飞色舞的告诉对方,我戴的跟你那个不是一回事,我这个是正品,正品!

    他一定会嘚瑟,会炫耀,还会借着这个大大的吹一回牛逼。

    但是现在他不会了。他跟着李盛,看到了太多。他学会了收敛和低调。他此时再看着某些人袖口没拆的商标,和豪迈的买单的样子,他不觉得羡慕,也不再觉得潇洒。

    他感觉到了浅薄。他已经看不上这种浅薄了。他现在也已经理解了老猫,老猫大概是以前就看不上这种浅薄。

    所以他从来不吹嘘,也不抢着买单。

    许多年后胜子回想起来,那些年李盛给过他很多,物质上的,或者别的。但他给他的东西,一直都在卡着一条线。

    比如那块表,是他生日李盛送的礼物。并不是旧的,李盛从来不给他任何他用过的旧东西。

    那块表的价格,就正正好卡在那条线上。就是对胜子来说,有点贵,但又不会太贵。他省省,攒攒,也能买的起。但生活的现状又决定了,他不会愿意花这个钱,就为买块手表。或者他买了,但是一定会感到心疼。

    又比如他后来买房子。没去银行贷款,是李盛自己的公司自己给他做的无息贷款,他们本来就是金融类的公司。说白了,就是李盛借他钱。

    签的三十年的期限,每月还款直接就从他工资里划走了。

    额度,刚好就控制在他能负担得了,但是必然也会有压力的水平上。

    他要想买那些东西,或者减轻那些压力,就必须努力工作,勤奋学习,以求……涨工资。

    李盛就是那样小心的把握着那条线,给他很多,又不会太多,让他能负担,却又有压力。

    他的老板深谙人心,知道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更知道人心易惰也易贪。他就这样吸引着他,又鞭策着他。逼着他上进。

    胜子后来回忆起那些细节,他和老猫喝酒,就喝醉了大哭。

    那时候,他已经不被允许继续待在李盛的身边了……

    在那个聚会上,这段关于手表的对话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大哥就忍不住跟旁边的人感慨:“时间真快啊,一转眼……胜子,小光,都已经这么大了。”

    这个话题一扯开,就引起了许多共鸣。话题就转到了过去那些人、那些事上。这桌上的人没有共同的未来,却有着许多共同的回忆。

    李利这个名字,终于被提及了。

    “大利死得真是冤啊!真是冤!他那‘大哥’后来就跑了!那伙人全跑了!后来进去的,全是住咱们那一片儿的孩子!”那人骂道,“妈逼!”

    “狗屁大哥!那时候才多大,都特么屁孩子。港片看多了,个个以为自己是小马哥程浩南!想起来,真特么傻逼!”

    “没错,就是傻逼!人那帮孩子有背景,人玩得起,人也扛得起。咱这帮孩子有什么?有个屁!一出事,全进去了!何大伟!还记得不?住我们家后边,你们家西边那个,进去关了几年,出来彻底学坏了。后来又是吸毒,又是贩毒的,现在又进去了。我估计是出不来了。”

    “简直操淡!我到现在都记着那起子王八蛋的名字!”那人恨恨的说,“曾荣、许成厚、赵天卓、马竟裕……”

    那些名字,胜子不仅知道,甚至……有几个,极为熟稔。他每听到一个名字,后背便僵硬一分!

    等那人不再说,他僵硬着脖子抬起头,有些艰难的问:“那我哥那‘大哥’……叫……什么呀?”

    胜子是知道他哥有个“大哥”的。因为他哥每次给他新衣服、新鞋都会告诉他:“这是我大哥给买的。”

    他也知道,他哥能有钱给他买零嘴,是因为他哥的“大哥”给他钱。也是因此,他跟着他哥去录像厅看那些港片,警匪片、古惑仔,他就特别的有代入感。因为他的生活中,就有个“大哥”。

    那人忽然乐了:“我还差点把那孩子给忘了。胜子,你肯定想不到他叫什么!”他卖关子。

    胜子已经有了预感,他感动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桌对面的一个人忽然大笑:“卧槽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还真是!胜子我告诉你,特有意思!那孩子跟你同名!”

    “他也叫李胜!”他笑着说。

    不不!你们弄错了!他不叫李胜!我才叫李胜!胜利的胜!

    他叫李盛!盛开的盛!盛大的盛!盛放的盛!

    对!他叫李盛!

    胜子仿佛喝高了一般,感到大脑一片晕眩。

    那些微妙的怪异感,突然都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

    他不是找到了他的浩南哥,是他亲哥的浩南哥……回来找他了!

    那天,胜子喝了酒。第二天的是他的休息日,他本来就是可以喝酒的。但他跟在李盛身边,二十四小时待命,已经习惯了不喝酒。

    所以他本来没打算喝酒。

    结果他喝醉了。

    第二天酒醒,头痛欲裂。他奶奶还一直念叨他,叫他以后少喝酒。她给他温了粥端过来逼他吃,以免坏了胃。

    他呼噜噜的把粥喝了。放下空碗,望着他奶奶收拾东西的背影发呆。

    忽然突兀的问:“奶,你还记得我哥吗?”其实,他真不是太记得了。小时候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了。

    奶奶擦着收拾碗筷,回答:“当然记得。大利啊……唉,大利……”那是她的长孙,怎么会忘记。

    “奶,我哥……怎么死的啊?”胜子问。他其实一直不是很清楚真相。

    奶奶叹口气:“还能怎么着啊,跟人打架呗,让人捅了一刀。”

    “可我听说,我哥是给人挡刀才死的。”他目光晦涩。他记不记得,那都是他哥,他亲哥。血缘这种东西,难以磨灭。

    他有点艰难的问:“您就……不恨那孩子吗?”

    “有什么好恨的。他逼着你哥去死了?大利啊……就是那次能没事,以后迟早也得出事。”老人手上的动作慢下来,陷入了回忆。“他耳朵不好,特别恨别人看不起他,议论也不行。谁要敢说他什么,他就打人。他打人多狠啊,那会儿在咱原来住那片儿,是出了名的。他耳朵又那样,以后也找不着什么工作,估计也就是混社会了。赔上命,是迟早的事儿。”

    “可是……可是……”胜子觉得有些苦涩,他忍不住问,“那要是……咱们,再遇上那个人,那个……我哥给他挡刀的那个人,那……该怎么办?”

    胜子是个机灵,有眼色的人,但他遇到真正的大事,无法自己做出决策,这种人属于多谋而不善断。说直白点,就是没担当。胜子自己也是知道自己的,所以他从小的幻想中,顶多认为自己能当山鸡,从没想过去做程浩南。

    程浩南,不是谁都能做的了的。

    可他没想到,他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他的奶奶却停下动作,诧异的转头道:“你……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奶!你?”胜子震惊。“你……你……你知道?”

    奶奶叹口气,把碗筷放到他的床头柜上,擦擦手,坐到他床边。

    “你换了工作,回来跟我说,你老板和你同名不同字,叫李盛,盛开的盛。我就知道了。”她叹息,“你那时候太小了,你不记得了。那孩子,来过咱家,我见过他,你也见过他。”

    胜子张开了嘴。

    “那会儿你爸妈都不在家,他跟着大利,是来看我的。哎,多大的孩子啊才,大包小包的给买我东西,都是补养品。一看就是上心了,真懂事!人家家里把孩子教得真好。”

    “那会儿你也在家,你小,你不记得了。他还给你钱让你去帮他买冰棍,他就是逗你……”

    随着老人絮絮叨叨的回忆,胜子慢慢的,竟然真的拨开迷雾,找回了那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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